“那只公鸡,也不跟它单打独斗。它叫来了所有母鸡,把它团团围住。然後,它啄断了蜈蚣大哥那根,最长丶最威武的触角。”
“它没有杀死蜈蚣大哥,只是把它扔出了鸡窝。”
苏闲语吸吸鼻子,似乎被这个有些残忍的童话慑住了,向锦娘身边挪了挪。
“蜈蚣大哥回到烂木头里。它不再是英雄了。它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废物。它开始自暴自弃,整日把自己埋在最潮湿的腐土里,再也不肯出来。”
“它的弟弟们很伤心,却又无能为力。”
“直到有一天,烂木头里来了一个新客人。一只蚁狮。”
“蚁狮对蜈蚣大哥说,‘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知道,你比那只公鸡厉害。’”
“蚁狮说,‘我见过一种沙子,非常奇特。只要用正确的方法,就能用它挖出一个全世界最大丶最深的陷阱。任何掉进来的虫子,都别想再爬出去。’它说,‘你来帮我挖这个陷阱,事成之後,我们平分所有的猎物。’”
“蜈蚣大哥心动了。它跟着蚁狮,来到了那片沙地。它帮蚁狮造出了那个完美的陷阱。它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哥。”
“陷阱建好了。蚁狮很高兴。它对蜈蚣大哥说,‘你的弟弟们,一个个身强体壮,甲壳坚硬。如果让它们来帮忙围猎,那这个陷阱,就真的牢不可破了。’”
锦娘的声音变得更轻了。
“于是,蜈蚣大哥,就写信,把它的六个弟弟,一个个,全都骗进了沙坑里。”
“它们以为,自己是来帮大哥建功立业的。”
“蚁狮很高兴。它当着蜈蚣大哥的面,把那六只蜈蚣,一只一只,活活地丶慢慢地,吃掉了。”
苏闲语下意识抓紧了锦娘的衣袖,小脸煞白。
“那……那蜈蚣大哥呢?”
“蚁狮没有吃它。”锦娘摇了摇头,“它把蜈蚣大哥的眼睛弄瞎,脚也全都折断,就把它扔在沙坑的最底下。它说,它喜欢看戏。它喜欢看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天才,变成一滩只能蠕动的烂泥。”
“它说,它最讨厌的,就是那种……犯了错,还能被家人原谅的家夥。”
“後来,蜈蚣大哥,为了保护他最後一个丶也是最小的弟弟——小七,他跟蚁狮提出了一个新游戏。”
“他对蚁狮说,‘你放了小七。让他出去,告诉外面的所有虫子,就说,有一只可怕的蜘蛛,杀光了他的哥哥们。他要召集所有的虫子,来为哥哥们报仇。’”
“蜈蚣大哥说,‘这出戏,会不会比现在这个,更好看?’”
“蚁狮觉得这个主意很有趣,就答应了。”
“于是,”锦娘缓缓说完最後一句,“那只最小的蜈蚣,就带着他大哥的谎言,独自上路了。”
故事讲完了。
弱水楼顶,只剩下风声。
苏闲语沉默了很久,久到锦娘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姊姊……”苏闲语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最讨厌虫子了。”
锦娘张了张嘴,却没再说话。
“小时候,我抓了一只天牛给你看,你吓得一天没理我。你说,它们看着……恶心。”苏闲语将头轻轻靠在锦娘的肩上,“你今天……为什麽要给我讲这个故事?”
“我知道,你不是在讲虫子。”苏闲语的声音很轻,像在说梦话,“你是在告诉我,有的人,他们说的谎话,不是为了骗人,是为了……救人。对不对?”
“就像娘亲一样。她骂我,是为了让我离开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她怕我……会像蜈蚣兄弟一样,掉进陷阱里。”
锦娘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苏闲语吸了吸鼻子,擡起那双因哭过而显得格外清亮的杏眼,看着锦娘。
“姊姊……蜈蚣一家的小七,是不是……名叫齐枫?”
“……是。”
申时过半。
山中天色方暗,理繁楼早已灯火通明。
“懋柳道长。”锦娘声音平淡,“我有一事相询。计听长老……他老人家,平日里都在何处清修?”
懋柳道人正交替读着两本账册,闻言擡起头,脸上挂起了那副世故的为难神情。
“计听长老,自从年关刚过,便一直在天权楼闭关……正是冲击‘炼气化神’的紧要关头,已近半年,未曾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