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传来坚实的触感,周围的霞烟瞬间散去,那股浓烈得化不开的香料味也消失了。
一条长满青苔的寻常山间小路,空气清新,带着雨後泥土的味道。
路的尽头,是一座仿佛随时会被山风吹倒的简陋茅屋。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那茅草屋的门,“吱呀”一声,从内推开。
一个穿着破旧猎户衣服丶头发用一根草绳束在脑後的年轻人,对着她,招了招手。
他的眼神,不像钧壤子那般深不可测,也不像懋柳那般世故圆滑。
那是一双充满了好奇的眼睛。
“客人来了啊。”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山野之人的粗犷,和尚未被岁月磨平的少年清亮。
“路不好走吧?进来歇歇脚,喝碗热茶吧。”
锦娘站在茅屋前,没有立刻进去。
她目光扫过其中简陋的布置。
没有华贵的陈设,没有繁复的符文。甚至连屋顶的茅草,都缺了不少,在山风中微微颤抖,像一个年迈的老人。
她又看向那个年轻人。
他约莫二十出头,眉宇间有一股证虚士独有的冲淡平和之气,面上虽是在笑,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深秋的湖水,平静无波。
锦娘深吸一口气,对着年轻人,郑重地执了个修士礼。
“晚辈庄锦,青樊阁三代弟子,师承琼玉楼苌昙楼主。”
“——敢问前辈尊讳?此处,可是樊穷子祖师的合道之所,‘青樊洞天’?”
年轻人闻言,脸上露出讶异。
“青樊阁?三代弟子?琼玉楼?”他歪了歪头,那双深邃的眼睛,打量着锦娘,“这名头……倒是有些稀奇。我在这里守了几十年,从未听过什麽‘青樊阁’,也没见过什麽‘琼玉楼’。”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我嘛,没有尊讳。旁人都叫我,‘守山人’。这地方嘛……是我的家,也是我师父的家。”
他指了指身後的茅屋,又指了指那片连绵的山脉。
“我师父他老人家,早年游历四方,後来倦了,便回了这山里。他走的时候,说要‘化身山河,归藏天地’,把这破地方,留给了我。”
锦娘心中一凛。
“化身山河,归藏天地”,这分明是“合道仙去”的典故。
守山人……
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不是樊穷子,也不是什麽幽荒神兽丶洞天器灵。
他就是……钧壤子。年轻时的钧壤子。
“我该敬您为阁主,”锦娘不再试探,“还是叫您……钧壤师伯?”
年轻人轻笑一声。
“小丫头,你倒是聪明。怎麽看出来的?”
锦娘看着他与钧壤子年轻时画像相似的脸,看着他那双眼中,与老阁主如出一辙的丶混杂着“惊讶”与“欣赏”的光芒。
“您说,您在这里守了几十年。”锦娘轻声道,“您说,这地方是您的家,也是您师父的家。”
“这‘家’里,您守着什麽?”
年轻人沉默了。
他走进茅屋,从里面搬出两张简陋的木凳,示意锦娘坐下。
然後,他自己,也在另一张木凳上坐下,目光投向远方那片连绵的山脉。
“师父他老人家,一生游历八极,见尽天地万物。他教我,‘道在山水之间,在人世之内’。”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纯粹而炽烈的崇敬。
“他希望,能以这青樊崖为根,以证虚古法为叶,开创一个……不问世事,只求真理的道统。”
“可我呢……”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这辈子,就没离开过这青樊崖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