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入楸枰无胜手
深夜,凡氏别院。
一衆陪客自去了通铺歇息,杨玤和柯浪还在前厅,就着解酒祛湿的冰糖绿豆羹,兴奋地讨论太尉许诺的“便宜行事”之权。
“……他娘的,这才是干大事的样子!比在中南国那破地方看人脸色强多了!”
杨玤擡碗一饮而尽,满面红光。
柯浪黝黑的脸膛上也难得露出笑意:“太尉是明白人。山里的事,就该交给我们山里人办。”
唯有锦娘,从回到别院起,便一言不发,将自己关进了最偏僻的内堂静室。
“姊姊……”
苏闲语担忧地推开门,看到的,是脸色煞白丶浑身颤抖的锦娘。
歪斜的汤盏下方,地面已蓄起一小滩水渍,她却对淌了满手的羹汤毫无觉察。
锦娘紧紧攥着那枚齐枫的榜文拓本。
她没有去观想星图,也没有去翻阅任何典籍,目光紧紧盯着地面,仿佛其上正铺展着一张无形的棋盘。
宴席正酣。
凡太尉端起酒杯,笑容和蔼,目光扫过衆人:“今日家宴,不谈公事。老夫爱女心切,设宴为衆家英豪接风洗尘,明日再商大计,这杯,老夫先干为敬!”
衆人陆续动筷。
过了一阵,凡敌龙不着痕迹地一点杨玤,转而看向杨铁枪,语气透着熟稔的羡慕:“……有唯廷女主镇守国祚,想必老姐姐和玤贤侄,也能省却不少俗务,专心于这江湖快意之事了。”
杨铁枪的重枪,平时寸步不离身旁三尺,此刻却被侍卫恭敬地置于门外。
老将的脊背挺得笔直,手中端着酒盏,只是微一点头,便不再言语。
凡太尉恭维了一句棒侠,将他与石奇相提并论,接着便转向秃头枭,笑容愈发和煦:“枭先生于翰墨府丶‘搭把手’皆有建树,一文一武,翘楚也。不知先生可有兴趣,来我军机府,谋个执笔的差事?”
杨玤饮酒的动作一顿。柯浪咀嚼那火靠羊排的速度慢了下来。秃头枭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中酒杯差点落地。
他几乎是本能地要躬身回应,却被邻座的疤面煞按住了肘臂。
疤面煞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面前的菜肴上,仿佛什麽都未发生。
秃头枭的脸瞬间白了,僵硬地坐着,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凡太尉的目光,终于落在锦娘身上,眼中透着几分欣赏:“庄小友三两闲话,便将那群歹人瞧了个通透。足智多谋,老夫佩服。乐儿,眼下你当多与庄仙师丶苏仙师这等少年英杰来往,也可学得一二机巧。”
他语气微转,带上几分惋惜,仿佛在自言自语。
“可惜……这位齐猎户,身负血海深仇,自此形影孑孑。若是那剑南机关术齐家,七兄弟能得齐聚,又是何等光景?”
他竟是蓄意提高声音,教整张桌上的与席之辈听得清清楚楚:“说起来……石大兄,当年天枢院那位‘铁弹子’齐桦,闹出那麽大的乱子,最後竟以‘或为坠海’草草结案,奇哉怪也。”
锦娘的汤匙磕在齿间,发出清晰的脆响。
“如今看来,他的失踪,怕是另有隐情啊……唉,不好,不好。老夫思才心切,又忘了先前定的规矩——今日不谈公事,该罚,该罚!”
凡敌龙举杯再敬石奇,两人并不看她。
她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甚至呛出了汤水。
剧痛在喉间撕扯,却远不及那席卷而来的冰冷绝望。
汤盏歪斜,锦娘的手还在兀自颤抖。
房门轻响,杨铁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没有说话,挥手示意苏闲语退下。
老将走到锦娘身旁,将一枚小小的竹简,无声地推到她面前。
竹简展开。
娟秀而规整的馆阁体小楷,一笔一划,记录着天枢院的旧案。
【罪人齐桦,剑中道人氏……诨号‘铁弹子’……
家传南齐机关术,擅研物性变化,曾制‘霹雳子’……
着《燔石篇》,专论铅丹黄白之术,偶获枢正激赏,初本藏于天枢院……
七年前……入天枢院为吏,领七品鼎正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