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谷中埋故衣
雨停了。
清明已过,谷雨未至。潮湿的南风穿过山谷,带着泥土丶新芽和腐叶混合的气息。
水汽在林间氤氲,凝在宽大的叶片上,最终汇成水珠,沉甸甸地滴落,在地面砸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万物都在生长。
除了那六个新挖开的土坑。
青年跪在坑边,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将最後一点黏在指甲缝里的黑泥剔除干净。
他做得很慢,很专注。
他身旁的地上,放着用旧兽皮缝制的行囊,敞开着。里面是几件被泥污弄得看不出本色的衣物,和几根断裂的木条。
他拿起第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用粗麻布缝制的短褂,肩头的位置磨损得厉害,还带着几个边缘发黑的小洞,似是被燎出来的。
他没有细看,只是将衣服叠好,放进脚边早已挖好的坑里。
第二件。
第三件。
他将那些衣物一件件埋入土中,动作麻木而精准,像重复了千百遍的工匠。
最後,他拿起那几根断裂的木条。
那是用剑中道山中最坚韧的铁木制成,断口处参差不齐,还带着干涸的褐色血迹。
他的手指在那些粗糙的断口上摩挲了片刻,阴沉的天光下,他高高的颧骨投下一片掩盖情绪的阴影。
然後,他将它们也一一放入坑中。
他开始填土。
没有墓碑,没有祭酒,没有纸钱。
只有沉默的丶冰冷的泥土,一层层覆盖,将那些属于过去的事物彻底掩埋。
最後一捧湿土被压实,青年站起身。
他没有再看那六座孤坟,转身就走,步履平稳,仿佛只是在此地歇了歇脚,现在要继续赶路。
他朝着山谷的出口走去。
身後,一线迟来的夕照终于穿透厚重的云层,斜斜落在山谷中。
青年沉默坐在野店最不起眼的角落,面前是一碗没动过的劣酒,还飘着些泡黑了的草叶。
他微微驼着背,似在思索。左手背上那道陈年的弓弦疤痕,在摇曳的火光下,像一条蛰伏的蜈蚣。
“小子,新来的?”
几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围过来,为首的那个狞笑着,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拍向他的脸颊。
他背上没有弓,腰间也没有刀,只有一个半空的行囊。看起来像个贪便宜独行的货郎,无害又有油水。
“这酒不好喝,爷爷给你弄点好的。识相点,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吧。”
青年下意识伸手向背後,却摸了个空,动作一滞。
那只手在空中停了一晌,随即缓缓落下。
他仍旧沉默,从怀里掏出一只半旧的钱袋,扔在桌上。
“哐当”一声,钱袋里的铜板撞在一起,立时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目光。
为首的壮汉咧嘴一笑,眼中满是贪婪。
他伸出手,一把抓向那只钱袋。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青年动了。他一直垂在桌下的右手,如同蛰伏的毒蛇般猛然探出,袖口赫然是一件小巧的机括。
他的拇指在机括上滑过。
细如牛毛的毒针射出,钉入壮汉抓着钱袋那只手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