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鹿台间心囚吼
一只手,五根因为养尊处优而略显浮肿的手指,正死死抓着一只空了的银质酒杯。
杯口向下,几滴浑浊的液体落在干练的猎装下摆,留下深色的污渍。
这只手的主人,正将半张脸埋进一个盛放着瓜果的木盆里。
她的发髻已经散乱,显人英武的发带歪斜着,挂在耳际摇摇欲坠。她的喉咙里发出“咕咚丶咕咚”的声音,像一头在水槽边饮水的牛。
她不是一个人。
射鹿台的篝火,被越来越冷的夜风吹得明灭不定。
原本的谈笑风生与巧言令色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丶此起彼伏的喘息和吞咽声。
一个平日里以仪态端庄着称的女官,正抱着一个巨大的陶制酒瓮,试图将最後一滴“百毒玉酿”倒进嘴里。
另一个,则跪在地上,不顾形象地舔舐着石板上泼洒的酒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丶混杂着酒香丶烤肉焦糊味,以及动物巢xue般的古怪腥臊气味。
苏闲语靠着一根图腾柱,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着水。
水囊里的水见了底,她便将水囊倒置,用力挤压,让最後几滴水落在自己干裂的嘴唇上。她呛咳了几声,眼角泛起狼狈的的泪水。
不远处,墨陌蹲在一个用来清洗果蔬的石槽边。她找到一个干净的椰子壳,一勺一勺,不急不缓,却毫不停歇地将清水送入口中。
庄锦缩在篝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她怀里抱着一个水囊,偶尔凑到嘴边抿一小口,便又立刻警惕地抱紧,喉咙里发出细微的抽噎声。
蝎子曹没有喝水。
她靠着一根巨大的树桩,双手抱臂,喉咙里像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她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看着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妇们,为了几口水而丑态百出。
她闭上了眼。
耳边的喧嚣似乎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许多年前,新兵营夜晚的寒风声。
她还是曹慕德。
她和其他几十个来自乡野丶眼神里带着狼性的女孩,正趴在冰冷的泥地上,胃里翻江倒海。
傍晚时分,那场突如其来的盛宴,是她们这辈子吃过的丶最好的一顿饭。
流着油的烤羊腿丶撒着香料的鹿肉丶还有甜得发腻的米糕……
她吃得太多了。所有人都吃得太多了。
然後,惩罚来了。
整整一个时辰的负重行军,直到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然後,所有人都要承担更强烈的折磨——渴。
有人忍不住,跑向不远处的水井。然後,更多的人跟上去。她们推搡着,争抢着,将头埋进刚提上来的水桶,像一群濒死的牲口。
老教官站在一旁,手中握着一根浸了油的皮鞭。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贱骨头!”
鞭子抽在随便一个女孩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
“连口腹之欲都控制不住,还想当圣上的刀?!”
鞭子落下,一次又一次。
她没有动。她强忍着那股几乎要将她喉咙烧穿的干渴,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她看着那些抢水的同伴,在心中对自己说:
记住这种感觉。记住这种羞辱。
“格老子的……”
一声极低的咒骂从她自己嘴里吐出。
“嗖——”
尖锐的啸声将她从恍惚中惊醒。
她睁开眼。
公西缘握着那把镶嵌宝石的短弓,弓弦犹在震颤。响箭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抢水的女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像被施了定身法,敬畏地看着那个身影。
公西缘的脸上,同样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但她的眼神却熊熊燃烧,那是混杂着痛苦与兴奋的火焰。
“看来,这‘贡品’的後劲,比酒还大。”
她的声音因为干渴而显得沙哑。
“很好。”
她缓缓放下弓。
“既然大家都是一个寨子的‘姊妹’了,那,就要守寨子的新规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