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已怀有身孕。”
世界,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海浪拍打船身的闷响,舱室内鲸油灯燃烧的“噼啪”声……一切都消失了。
杨铁枪喉间的每一次震颤,都化作一道道名为“悔恨”与“痛苦”的涟漪,在空气中扩散,撞击着她的神魂。
老将紧握的拳头下,贲起的肌肉正在微微抽搐;她浑浊的眼球上,布满了因气血上涌而扩张的血丝。
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像一记沉重的战鼓,将那股冰冷而又狂暴的摩罗之血,泵向四肢百骸。血液在经脉中奔涌,发出江河咆哮的轰鸣。
神魂深处,那朵由寒气与杀意凝结的玄铁黑莲,花瓣上的棱刺根根倒竖,无声地旋转着,散发出彻骨的寒意。
——“妖人掳掠”。
——“身心受创”。
——“怀有身孕”。
这十二个字,像冰冷的枷锁,在她脑海中轰然合拢,将所有看似无关的线索——义父的隐瞒丶自己的身世丶鬼面魔头的追杀丶那十六字星偈的诅咒——尽数锁死。
那个残酷得令人作呕的逻辑闭环,此刻,增添了新的铁证。
那个素未谋面丶性情温婉的母亲庄晴,不是失踪了。
她是被那个鬼面魔头掳走了。
对方没有杀她,而是,而是欲要更歹毒地……毁掉她的人生,毁掉义父的人生。
而自己……
自己不是庄秀的侄女。
自己不是庄晴的女儿。
她是那场暴行的……遗物。
是那个“妖人”,留在母亲身体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一个会呼吸的丶带着诅咒的耻辱印记。
“蛊魔造殃;嗣自相戕……”
原来如此。
“嗣”,後嗣。
鬼面魔头与她,流着……同样的血。
他杀害庄晴,杀害庄秀,是为了“清理门户”。是为了成为那“一者化龙”的唯一。
而她庄锦,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他必须抹除的“馀眷”。
“全世界,都在骗我。”
这一次,她没有在心中默念。
她擡起头,那双褪去所有情感丶只剩下纯粹精金厉芒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杨铁枪。
“婆婆……这番话,您为何……现在才说?”
杨铁枪被她看得浑身一颤。
“我答应过庄秀……”老将的声音嘶哑,“他说,此事天理不容,若让你知晓,恐你道心崩毁,堕入魔道。他说,他只愿你,像个寻常人家女儿……平安长大……”
“平安?”
锦娘笑了。
那笑容是足以冻结一切的荒芜。
“您看我,现在这样子,像是‘平安’吗?”
她站起身,径直走回自己的舱房,关上了门。
“砰——”
杨铁枪闭紧了双目。
苍老的面容上,泪水纵横。
是夜,锦娘辗转难眠。她独自一人来到甲板上,海风吹起发丝。
“庄小友,深夜不寐,可是心有所忧?”
林执事的身影,出现在船舷的另一侧。
锦娘看着手中的《连山歌》。
海面黑沉,看不清字迹,她的话音也飘忽无依:“我只是在想,我义父……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负天下之重的人。”
林执事走到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