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姊姊!你看看我!我是语儿啊!”
苏闲语朝着锦娘大声哭喊。
锦娘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眸,望向了她。
“语儿……”
她口中喃喃,似是想起了什麽。
苏闲语见状,连滚带爬地来到锦娘身前,抓住她的手,泣不成声:“姊姊,你醒醒!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变成了什麽样子!”
她拿出那刚刚被锦娘抛下的“见性鉴”。
“姊姊,你看!你看镜子里!”
她将那面温润古朴的圆镜,举到锦娘面前。
时值深夜,然今夜月华皎洁,清辉如水,恰好穿过楼阁的废墟,洒在二人身上。
那面“见性鉴”,于月华之下,竟是散发出柔和而又清冷的光晕。
“嗥——”
似有若无的狼哮隐隐响起。
锦娘那双纯白的眼眸,望向了镜中。
镜中映出的,并非她此刻高挑成熟丶令人畏惧的模样。
镜中之人,依旧是那个身着飘逸青衣丶眉宇间带着几分清冷与倔强的豆蔻少女。
镜中,有无数光影流转。
尚在襁褓的婴孩,被一玉袍道人抱在怀中,道人眉眼温柔,口中轻哼着不成曲调的歌谣。
蹒跚学步的幼童,在绿髯柳下追逐蝴蝶不慎摔倒,中年道人急忙上前,将她抱起,轻轻吹拂她擦破的膝盖。
扎着总角的女孩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学着写字。道人立于一侧,手把手地教她,谆谆教导:“阿锦,字如其人,心正则笔正。”
活泼好动的女娃,偷偷爬上阁中最高的弱水楼,与她一同窥探那画中小神仙的法衣,那女娃笑得没心没肺,拉着她的手,说:“小锦子,以後我也要穿成这样,带你飞!”
她看见,自己第一次凝聚真元丶引动天地灵犀,刻成一枚小五肢法玉符,义父眼中那混杂着欣慰丶骄傲,却又深藏忧虑的复杂神情。
她看见,自己无数个日夜,于琼玉楼中埋首苦读,于後院之中静心修行,只为探寻自己身世之谜,只为能早日帮上义父的忙。
她看见,计老伯为她卜卦不成而愁眉不展,苏掌柜佯怒之下的体贴,鹤姑严厉教训下暗藏的关怀,懋柳道人欲言又止的为难……
一幕幕,一桩桩,皆是她这十五六年人生中,最真切的记忆。
那些记忆,与此刻脑中那浩瀚丶冰冷丶视万物为刍狗的“觉”,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镜里镜外,两个“锦娘”,四目相对。
“你是谁……”镜外的锦娘,声音沙哑。
“我是你。”镜中的锦娘,泪如雨下,“我是那个被义父抚养长大,被语儿唤作姊姊,被阁中诸人疼惜的……庄锦。”
“不……你不是我。我是……摩罗……”
“不!你是庄锦!是苌昙道人的义女!是苏闲语的姊姊!是会为义父之死而悲伤,会为同伴之危而愤怒的庄锦!你不是什麽摩罗!你只是……只是一个,想要为亲人报仇的普通女娃!”
镜中之声,字字句句,如暮鼓晨钟,狠狠敲击在锦娘的神魂之上。
“叮——!”
一声清越而绵长的铃声,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与狼哮相和,响彻她的灵台紫府。
那铃声,以温柔而坚定的力量,将那些几乎撕裂神魂的记忆,重新凝聚丶固定。
她身躯猛地一颤,心神终于得到片刻安宁。
那双纯白的眼眸,死白色的漩涡开始剧烈地旋转丶收缩,一点漆黑瞳仁,竟是于漩涡中心,艰难地凝聚丶成形。
她高挑的身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回缩,面上的血纹亦渐而淡去。
钧壤子对锦娘的警惕尽数转向。他猛地擡头,目光如电,直射南方天际,手中雷刀光芒吞吐不定,神色惊疑莫名。
不知过了多久,当锦娘再次睁开双眼,那双眸子,已恢复了渊水般的沉静。
“我……我做了什麽……”
记忆的洪流与那浩瀚冰冷的“觉”狠狠相撞。
她杀了鹤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