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老人家在外面风餐露宿,步量天下,我却守在这山头,被这青樊崖的冷风,吹了一辈子屁股。”
钧壤子伸出手,指向脚下。
“我这叫‘守道’。守着这片,生我养我,却又一步也离不开的破山头。守着这三道衆生的太平,守着我青樊阁这棵树,开枝散叶。”
他收回手,目光落在锦娘身上。
“而你,和你义父,不信天命,不守规矩。你们想把这天,捅个窟窿;想把这道,撕开一道口子。你们,是‘毁道’。”
“我义父一生谎言,只为守我一隅平安,终究失败。晚辈不才,既不守,也不毁。——我只走,我自己的路。”
“我不管它通向哪里,不管前面是深渊,还是坦途。我只知道,这条路上,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有我必须去见的人。”
钧壤子看着她,缓缓点头。
“好。”
他站起身,走到锦娘面前。他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了一卷古朴的贝叶经抄本。
“这是你义父当年入阁,所献‘瑶检’,名为《阴阳大咒》,也算琼玉楼不传之秘。”钧壤子续道,“你血脉之中,怪力天生,然肉身搏杀,终需有章可循。此咒分为七诀,以武入法,能入精深境界,补你短板。”
“祖师十六字星偈,你已从那死宗小子口中得知,诉的是摩罗血脉内斗之厄,乃是‘蛊魔造殃;嗣自相戕。一者化龙;馀眷皆殇’。”
“而其後十六字,秘而不宣,则是老子我耗尽心血,为三道苍生,窥一线生机所得!”
在锦娘惊愕的眼神中,钧壤子声如洪钟:
“——道巫相壤;彼我同航。真血归一;重定玄黄!”
“道,便是我青樊阁这道门正宗;巫,乃是你摩罗血脉这巫蛊源流。若能扶持‘真血’,勘破此劫,便可重定天地秩序,再开玄黄新局!”
“老子我,守了一辈子道。你那年轻人的豪言壮语,我说不出来,也不信。我只是……不拦着你。”
“立誓。以你道心,与你义父在天之灵立誓——自今而後,你绝不主动与青樊阁为敌。然後,你便接走杨铁枪。”
锦娘静静听着,看着钧壤子那张写满了疲惫的脸。
她接过贝叶经,再次向钧壤子躬身:“我义父苌昙道人之灵,在天见证,我庄锦,在此以道心起誓——晚辈此生,绝不主动与青樊阁为敌。”
钧壤子微微颔首。
锦娘直起身,眼中闪烁着凌厉的光芒。
“那麽,阁主。晚辈有一个请求——您能否,也为晚辈正名?”
钧壤子眉头微挑,示意她继续。
“晚辈请求阁主,放出消息,‘我青樊阁三代弟子庄锦,诛灭异疆妖魔,为苌昙楼主报得大仇,接任青樊阁琼玉楼楼主,道号——秀真散人,即日挂冠,西行祭祖!’”
钧壤子看着她,看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
“好一个……秀真散人。”
他看着锦娘,语气重新变得沉重。
“此行凶险,我与你立个约定:十年之内,将鹤师妹复活……带回来。”
“若十年不成,我将以一身道行,牵连天地气机,将你与苏闲语馀生因果,缚于‘青樊阁’,保我青樊道统不灭。”
“十年之约,晚辈,谨记于心。”
钧壤子挥了挥手,口中却又吐露惊人秘闻。
“……你义父,当年清算的那群摩罗狂徒,阴魂不散,与转轮法洲传来的‘密宗’勾连,占了西去幽荒的骠马古道。这回,其势更盛。”
他顿了顿。
“若要西去,不如先往东海,磨砺神通,免得现在就摔了跟头。”
锦娘心中一凛,对着钧壤子躬身一揖,转身,一步步走出那条山路。
山水镜外,太卜殿中,一切还是刚才的模样,恍若隔世。
青樊崖下官道,晨雾缭绕,湿气弥漫。
懋柳道人对着衆人一一执礼。
“诸位,就此别过。阁主有言,他会信守承诺,为庄师妹广布消息。之後,便看诸位各自的造化了。”
他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庄锦,眼神复杂,随即转身,从容地走向通往阁中的山路,背影很快便被涌动的晨雾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