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魂缠绕,业障难逃
“并非自惩……”
“胃络通心。”蔚楚凌淡淡道,“裴渊清,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
裴越的眸子平日里就如两颗清湛的宝石,然而这会儿被冷汗浸湿了,水雾氤氲成一片,显得飘渺朦胧。
她捧起他的脸,像捧起一件湿漉漉的珍宝:“别再虐待自己了。你若爱自己,三山五岳,明月清风,便俱属于你。我亦属于你。你若不爱自己,你所珍视的一切便如指间流沙,迟早都留不住。”
蔚楚凌琉璃似的眼睛盯着他:“我蔚梦安对心爱之人,是有要求的。说到底,我不能忍受你日日活在痛苦折磨之中,顾影自怜。裴越,之前我不该因为意识到你迷恋痛楚,就妄图用惩诫的手段来助你获得快感。以痛止痛,与饮鸩止渴又有何异?我希望的是,你能越过创伤,收获真正的快乐,明白麽?”
语毕,她将手指从那湿润的玉面上移开,按上那人的腹部,默默输送真气。
裴越如水的漆黑眼眸凝着她,眼底汹涌的情绪翻滚过後,唯馀极致的心动和平静。
他缓慢而清晰丶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明白。我会做到的。”
“我信你。”蔚楚凌道,“能忍过诸般痛苦坚持至此时此刻,足见你心性坚韧,但我仍要重申,你于我而言,重要之极,我舍不得你受一丝一毫伤害。”
裴越的瞳仁里透出光来:“梦安,我绝不负你。”
蔚梦安凝视他:“殿下一诺千金。”
时光流似箭。瑶贵妃的丧仪隆重却仓促,据说是因为圣上不愿延误祭天大典,简化了程仪。
丧礼上,陆寒的伤心不露声色,唯有六皇子裴钰肝肠寸断,趴在母妃的灵柩上嚎哭,声声传至殿外,飘上云间。
人寿尽时,等不来神仙显灵。
弹指间,祭天大典如期而至。
祭祀行过泰半,丽日当空,皇帝令新任国师池濯为皇子公主们重新批命。
池濯的声音从赤色金纹面具的四面缝隙透出来,穿透了整个祭坛。
“宜霜宜露,枯木逢春,江山锦绣,秋月无边。”
蔚楚凌心弦被这十六字重重一拨,整个身体轻了似的往上飘,晒在肌肤上的阳光漏进心脏,暖烘烘的亮堂。
数息後,她泪意猛地上涌,鼻腔酸不可遏。
裴越的批命改了!她本以为这“祭台洗孽”的戏本,裴越是断不会改的。
不过才短短数日,他便能扭转乾坤,推翻之前谋划,重写戏文麽?
人群中同样震惊的还有天山派掌门傅君辞——他认出那在祭坛上回荡的是迟胥回的声音。
这一刻傅君辞才明白,他曾遍寻不获的所谓小师叔,大约从下了天山起,就一直潜伏在皇宫大内,不仅入了司天监,还深受器重,如今更摇身一变,成了呼风唤雨的当朝国师。
在他失神间,六皇子与四公主的批命接连被朗声宣读出来:
“紫微蒙尘,荧惑守心,潜龙勿用,天命难谌。”
“日主擎天,官杀化权,印镇四方,贵极人寰。”
四下一片静穆。这群匍匐在天子脚下的达官显贵穿着里三层外三层最隆重的盛装,纵额上已见汗珠,心中波澜四起,亦腰不敢扭,鼻不敢摸,生怕被仪官记录在案,扣上对天不敬的罪名。
“咳咳——”有大臣实在忍耐不住,连咳数声。
狼狈惊惧之下,那人连忙以袖掩口,腰更埋下一截。
然周围越发肃穆,人人仿佛凝成一尊雕像,衬得他的动静极大。
他双眼蒙上泪花,好不容易止住咳,鬼使神差地擡头往上望,只见天阶之上垂下两匹长长的袍摆,云纹漫卷,丝丝金线绣织的龙凤栖于其上,神乎其技,栩栩如生。
帝後的头冠亦是精美绝伦,价值连城。
他们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下一瞬,他被两名侍卫连拖带拽架了起来。
他双脚发软,脸色发白,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崩断,狂笑大吼道:“哈哈哈哈哈!何谓天命!天命在我!”
身旁侍卫捂紧他的嘴,他双目猩红,挣扎不已,“呜呜”作响。
“父皇!”六皇子裴钰蓦地竭声道,“此人或被天神附体,乃真正的天选之人!”
放什麽狗屁!蔚楚凌暗自磨牙。她一眼就认出此人乃兵部郎中王静岩,六皇子座下走狗,在殿前口口声声说蔚家军通敌叛国的无耻之徒!
他岂有资格做那替天赏罚的天选之人?!分明是见六皇子的批命大凶,装神弄鬼替裴钰改命来了!
“将人请过来。”皇帝缓缓侧过身来,威严淡漠的神色没有一丝波动。
继後戚纯跟着侧身,端庄秀丽的脸上同样不见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