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莞靓确实饿了,点点头。
两人走进店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许诺熟练地用粤语点单:“两份牛肉肠,加蛋,多放葱,再来两碗艇仔粥。”
老板娘应着好,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
“你常来?”许莞靓问,他记得许诺家住在天河区,离这儿不近。
“嗯,爷爷住呢度,以前周末常来。”许诺用纸巾擦着桌子,动作慢条斯理,“你细个时都常来,忘了?你总爱抢我碗里的油条。”
许莞靓愣了愣。又是小时候的事。他对这些细节没印象,只记得爷爷家的院子里有棵大榕树,夏天的时候,他和许诺就在树下玩弹珠,输了的人要被弹脑瓜崩。他总是输,因为许诺弹珠打得特别准。
布拉肠端上来了,米浆蒸得滑嫩,裹着鲜嫩的牛肉,浇上生抽和花生油,香气扑鼻。许莞靓拿起筷子,没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连艇仔粥也喝得干干净净。
许诺看着他笑:“哥,你食咁快,唔怕烫亲?”
“饿。”许莞靓放下筷子,抽出张纸巾擦嘴。
“慢慢食,不够再点。”许诺把自己没怎麽动的布拉肠推到他面前。
“唔使。”许莞靓靠在椅背上,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从店里出来,往爷爷家走。新河浦的巷子很窄,两旁是红砖墙的老别墅,爬满了三角梅,雨後的空气里带着花香和泥土的腥气。两个人并排走,肩膀时不时会碰到一起。许诺身上有股淡淡的木质香气,不像许景钟用的古龙水那麽冲,也不像王桐的栀子花香那麽甜,说不出是什麽味道,就是挺特别。
“哥,你不当兵了,真打算一直喺屋企待住?”许诺突然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关你屁事。”许莞靓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我爸话,许远集团在招安保主管,待遇唔错,五险一金,包吃住,”许诺像是没听见他的不耐烦,继续说,“要不我帮你问问?”
许莞靓停下脚步,盯着他:“你什麽意思?”
许诺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笑意,却没什麽温度:“没什麽意思,就系觉得合适。你当过兵,身手好,做呢个应该得。”
“滚。”许莞靓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最讨厌别人用这种“施舍”的语气跟他说话,尤其是许诺——这个从小就活在光环里的堂弟,凭什麽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
许诺愣了愣,随即笑了:“哥,我唔系果个意思……”
“少同我叫哥。”许莞靓打断他,转身就往爷爷家走,步子迈得很大,像是在赌气。
许诺没追,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沉。
三
年三十那天,广州的天气难得放晴。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客厅,把王桐新买的年花照得格外鲜艳——一盆金桔,一盆桃花,还有几支剑兰,是广州人过年必备的。
许莞靓窝在沙发上打游戏,手机屏幕上的枪声此起彼伏。王桐在厨房忙得团团转,炸煎堆丶蒸年糕丶焖鹅,嘴里哼着粤语的贺年歌。许景钟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写挥春,毛笔在红纸上划过,留下苍劲有力的字迹。
“靓靓,去把对联贴了。”许景钟头也没擡地说。
“没空。”许莞靓眼睛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操作着。
「玩游戏玩游戏,就知道玩游戏!」许景钟放下毛笔,声音拔高了八度,“你睇下你堂弟许诺,高考完就去考驾照,昨日还同我讲在学编程,你呢?除了打游戏还识做咩?!”
许莞靓把手机扔到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贴就贴。”
他拿着对联走到门口,搬了个凳子站上去。对联很长,他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往上面抹浆糊,动作笨手笨脚的。许景钟走过来,夺过他手里的刷子:“笨手笨脚的,我来。”
父子俩沉默地贴完对联,许景钟看着门上的「出入平安」,叹了口气:“靓靓,爸唔系逼你,系怕你以後後悔。”
许莞靓没说话,转身往屋里走。他知道父亲是为他好,但那种“为你好”的压力,比军营里的训练还让他喘不过气。
下午五点,许观帼一家来了。苏珊·怀特穿着件红色的旗袍,衬得皮肤雪白,用带着点口音的中文跟王桐打招呼:“嫂子,新年快乐,你做的菜太香了!”
许诺跟在後面,穿着件深蓝色的西装外套,里面是白色的衬衫,没打领带,领口松开两颗扣子,显得比平时成熟了些。手里拎着个大礼盒,递给王桐:“伯母,呢个系我妈从美国带来的巧克力。”
“快进来坐。”王桐笑着接过礼盒,往他手里塞了个红包,“新年利是,祝你学业进步。”
“谢谢伯母。”许诺接过红包,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落在刚从卧室出来的许莞靓身上,眼睛亮了亮,“哥。”
许莞靓靠在门框上,穿着件黑色的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半张脸,没应声。
“靓靓,叫人啊。”王桐推了他一把。
“叔叔,婶婶。”许莞靓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目光落在苏珊·怀特身上时,顿了顿。他小时候总觉得这个婶婶像电影里的明星,金发碧眼,笑起来特别好看,现在看还是一样。
“靓靓越来越帅了。”苏珊·怀特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在部队辛苦了。”
“还行。”许莞靓往後退了半步,避开她的触碰。
年夜饭很丰盛,摆满了整整一桌子。白切鸡丶红烧乳鸽丶清蒸鱼丶鲍汁扒鲍鱼……都是广州人过年必吃的菜。长辈们坐在主位,许建溶坐在正中间,手里拄着红木拐杖,拐杖头是块翠绿的翡翠,据说是他年轻时在缅甸买的。小辈们坐在下手,许瞳嘉挨着林薇薇(她爸妈今日有事,让她来许家过年),许莞靓坐在最角落,埋头吃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靓靓,多吃啲虾,新年就手就脚。”王桐夹了一大筷子虾放到他碗里,“在部队系咪冇吃到咁新鲜的海鲜?”
“嗯。”许莞靓扒拉着米饭,把虾往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