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没有立即回答。
他走到证物室角落的留声机旁,从唱片架上取下一张黑胶唱片。
唱针落下,沙沙的噪音後,一段诡异的旋律流淌而出——五个音符循环往复,像是某种古老的钟磬之音。
“青铜编钟的录音。“他的声音混在旋律里,显得格外低沉,“我昨天在祭坛地宫录制的。“
陈霜宜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五音为宫丶商丶角丶徵丶羽,对应铜钱五行。”
一缕月光穿过云隙,斜斜地照在桌面的铜钱上。
自从抵达青河村,两人已经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未曾合眼。
走廊的挂钟敲响十二下,大雪後的月光将证物室的铁门镀上一层银边。
陈霜宜锁好档案柜,转身时发现陆川仍站在窗边,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你在想什麽?“她问。
陆川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我在想。。。阿翠此刻是否也看着同样的月亮……“
黎明前的青河村笼罩在淡蓝色的雾气里,屋檐滴落的雨
陈霜宜站在客栈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嘉庆通宝——铜钱边缘的缺口处泛着奇特的暗红色,像是浸过某种药液。
陆川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比平时略重。他推门进来时,手里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豆浆,袖口还沾着新鲜的泥渍。
“後山的土松了。“他将豆浆放在窗台上,热气在玻璃上晕开一片白雾,“暴祭坛东侧的斜坡垮了,露出半截石阶。“
陈霜宜接过豆浆,碗壁传来的温度让她冰凉的指尖微微一颤。“通向哪里?”
“不确定。“陆川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展开後露出几块沾着泥土的青铜碎片,“但这些是在石阶旁挖出来的。”
碎片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拼凑起来能看出是半张人脸——眼睛微阖,嘴角含笑,与死者们脸上的诡异表情如出一辙。
陈霜宜用镊子夹起最小的一块,对着晨光观察:“这不是普通青铜,里面掺了东西。“
“朱砂和石英。“陆川从勘察箱取出一台巴掌大的德制光谱仪,“昨晚用设备初步检测过,还有微量水银。“
仪器啓动时发出细微的嗡鸣,镜片折射出的光斑在碎片表面游走。
陈霜宜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忽然注意到客栈後院有个佝偻的身影——周明德正蹲在柴房门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麽。
老人画得很专注,树枝在湿泥上拖出深褐色的痕迹。
那是个残缺的八卦图,坎位和离位被反复描摹,边缘还写着几个模糊的数字:初三丶十五丶廿八。。。
“月相日期。“陆川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後,呼吸间的茶香轻轻拂过她的发梢,“他在记录朔望周期。“
楼下突然传来碗碟摔碎的脆响。两人下楼时,看见老板娘正红着眼眶收拾地上的瓷片。
“阿翠那丫头最爱用这套青花碗。。。“她哽咽着抹泪,“昨儿个本该给她煮长寿面的。。。“
午时。
青河村的丧乐声从卯时就开始飘荡,凄怆的唢呐混着妇人压抑的哭声,在晨雾中久久不散。
陈霜宜站在祠堂外的石阶上,看着十几个村民擡着张寡妇的棺木缓缓前行。
白麻布铺满了整条主街,纸钱纷纷扬扬洒落,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今日不能查案了。“钱村长搓着手凑过来,额头上还贴着块白麻布,“按祖制,横死的人要停灵三日,全村守丧。。。“
陆川皱眉看向送葬队伍——几个壮汉正用桃木钉封棺,每钉一锤,人群里就爆发一阵嚎哭。
“正好,大雪一直在不停的下,今天我们好好整理一下已有的线索。”陈霜宜看着眼前长长的送葬队伍说。
最前排的老妇人突然扑到棺木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棺缝:“我闺女冤啊——官爷要给个说法!“
“老人家,我们正在。。。“
陈霜宜的话被骤然拔高的唢呐声截断。
八个赤膊的汉子擡起棺木,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微颤。
人群如潮水般涌过,不知是谁撞翻了勘验箱,铜钱和证物袋散落一地。
陆川在人群中弯腰捡起掉落的铜钱。
短短几天,四桩命案。
还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继续下去。
祠堂檐角那口百年老钟无风自动,钟舌上缠着的五色布条猎猎作响。
周明德不知何时出现在钟楼下,佝偻的身影被晨光拉得老长。
“午时前莫近祠堂。“老人沙哑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惊了亡魂,要再死人的。。。“
陈霜宜弯腰拾起最後一枚铜钱,指腹蹭过上面干涸的血迹。
送葬队伍已转过街角,只有漫天纸钱还在空中打着旋,有几片粘在了她沾满泥浆的靴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