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霜宜擡眼,镜片後的目光清亮,直直地撞进汉斯的眼底,没有丝毫闪躲:“沈明远。”她吐出这三个字,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他在哪?”
汉斯的喉结在衣领里重重地滚动了一下,像是有块石头卡在那里。
他避开陈霜宜的视线,看向桌上那杯还冒着热气的水,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死了。二十年前就死了。”
“怎麽死的?”陆川在一旁追问,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实验失败……”汉斯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要被窗外的风雪声吞没,“他的身体对我们研制的血清産生了强烈的排斥反应,全身器官衰竭,我们……没救回来。”
他说这话时,手指死死攥着袖口,指节泛白,像是在用力按住什麽。
陆川冷笑一声,那笑声里裹着冰碴,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反弹出刺耳的回音:“是没救,还是根本没想救?”
他往前走了两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笃笃”声,“施密特的实验记录里写着,‘沈体抗药性过强,需强行注射三倍剂量观察’——这叫想救?”
汉斯的肩膀猛地一缩,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麽,最终却只是紧紧闭上,没有回答。
铁椅的扶手被他攥得咯吱作响,左手那道新鲜的划伤又渗出了细密的血珠。
陈霜宜没有理会两人间的紧绷,继续问道:“阿翠——沈小翠,为什麽她是‘心’?”她特意加重了“心”字。
汉斯猛地擡起头,眼神复杂得像团缠在一起的线——有惊讶,有恐惧,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
“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他顿了顿,喉结又动了动,“天生对毒素免疫的孩子。”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惊天的秘密,“沈明远的血液里有一种特殊的抗体,而这种抗体,只有在他的直系後代身上才能稳定遗传。阿翠……她是天生的‘容器’。”
“容器”两个字像根针,刺破了审讯室里短暂的平静。
陆川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陈霜宜的指尖也微微收紧,捏着那份实验残页的边角都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煤炉上的水壶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呜呜”的声音刺破了沉默,像是在为这个残酷的真相呐喊。
水开了,白色的蒸汽从壶嘴里喷涌而出,顺着铁皮烟囱往上爬,在天花板上凝结成水珠,又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陈霜宜没有急着追问,而是起身走到煤炉边,拎起水壶。
热水倒进搪瓷杯里,发出“哗哗”的声响,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
她把水杯推到汉斯面前,杯壁上很快蒙上了一层水汽。
“喝点水。”她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招待一个普通的客人,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汉斯盯着那杯水看了几秒。
热气在他眼前缭绕,模糊了他镜片後的眼神。
他终于慢慢伸出手,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时,微微抖了一下,像是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度。
他把水杯捧在手里,掌心的暖意顺着血液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却驱不散眼底的寒意。
“你们不会明白……”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为自己辩解,“那个实验……有多重要。我们是想找到一种能抵抗所有毒素的血清,是为了……”
“为了什麽?”陆川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阴影将汉斯整个人笼罩住,“重要到可以拿活人做试验品?重要到可以把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当成‘容器’?”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石块。
汉斯猛地擡头,眼镜片後的眼睛闪过一丝愤怒,像是被踩到了痛处:“你以为我们想这样?如果不是为了——”他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陈霜宜和陆川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汉斯的话里藏着更大的秘密,那个“为了”後面的内容,或许才是整个实验的真正目的。
“为了什麽?”陈霜宜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种笃定,像是已经握住了线头,只需要轻轻一拉就能解开所有谜团,“是为了四时会?还是为了……某个更大的势力?”
汉斯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像是被钉死了的钉子,再也不肯张开。
他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只有肩膀在微微颤抖。
窗外的雪还在下,“沙沙”声越来越响,像是在为这场僵持不休的审讯,伴奏一曲没有尽头的冷调。
审讯室的铁门再次合上时,汉斯的脸隐没在阴影里,只有那枚银质袖扣还在昏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陆川转身对守在门口的巡捕叮嘱:“看好他,不许任何人接触,三餐按标准送,别让他耍花样。”
“是,陆专员。”巡捕立正敬礼,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目光警惕地扫过铁门上的观察窗。
陈霜宜正将实验残页和购货单塞进档案袋,指尖碰到纸页上“月组注射”的字样时,停顿了片刻。
“非法行医的证据链已经齐了。”她对陆川说,声音里带着刚从紧绷状态里缓过来的微哑,“德仁药房的记录丶圣心诊所的无证执业证明,足够把他暂时扣在这里。”
陆川点头,擡手看了眼怀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去他家搜证得抓紧。
老马已经让人查了地址,在霞飞路的一栋公寓楼,离这里不远。”
两人穿过巡捕房的走廊时,办公区正一片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