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霜宜将五张胶片平铺在桌面上,第一张是青河村的地图,红铅笔圈出的位置依旧刺目。
第二张是实验数据表,德文手写,字迹已经褪色,但某些数字仍清晰可辨。
“这个‘7’……”她指了指胶片角落的编号。
陆川没说话,只是从抽屉里取出放大镜。那是个黄铜边框的老式放大镜,镜片边缘有些磨损,握柄处被手掌摩挲得发亮,带着常年累月积攒下的温度。他递过去时,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像碰了下落在桌面的雪粒,凉得她指尖微颤。
陈霜宜接过来,将镜片覆在资料纸的数字“7”上。日光从窗棂斜斜切进来,落在纸面的纹路里,能看清数字边缘的毛糙——不是自然磨损的钝边,而是被指甲反复刮蹭过的痕迹,沟壑里还嵌着点浅灰的纸渣,像谁用尽全力想把这个数字从纸上剜掉。
“昨天在汉斯的日记里写着,七号实验体已经死亡。”陆川说着,伸手接过她递回的资料。纸张在他指间簌簌作响,“看样子这个‘7’,指的是已经死亡的,祠堂地窖里的其中一个。”他的指尖点在纸面的照片上,那是张拍的地窖全景,几个蒙着白布的铁笼在昏暗中排成列,像蹲伏的兽。
陈霜宜在桌边坐下,双手撑着额头。
指腹抵着眉心,那里还残留着昨夜没睡好的酸胀。
她闭了闭眼,祠堂地窖里的腥气仿佛又漫了上来——混合着福尔马林的刺鼻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臭,缠在衣料上,洗了三次都没散。
“村里现在怎麽样了。”她的声音有些发哑,像是被地窖的潮气浸过,“阿翠那边……”
陆川也走到对面的位置坐下,手里的资料“啪”地丢在桌上,声音在安静的屋里炸开来,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了。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木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喉结滚动了两下:“目前应该……没什麽问题。”话音刚落,又猛地坐直,椅腿与地面碰撞发出闷响。
陈霜宜擡眼望他,见他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节奏乱得很,像没谱的鼓点。
“再跟汉斯聊聊吧。”陆川的指尖停在“7”字上,指甲掐进纸页,“他肯定还藏着事。”
陈霜宜点头,起身时碰倒了桌下的暖水瓶,温水顺着瓶底淌出来,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痕。
她弯腰去扶,陆川也同时伸出手,两人的手背撞在一起,像两块相击的玉,脆生生的。
“我来吧。”他抢先扶住瓶身,指尖擦过她的手腕。
将水瓶扶起来後,陆川站在她面前,他的身高比她多出一个头。
陆川看着比自己矮一点的陈霜宜,她的碎发在风中微微飘动着,此刻她擡着眼看他,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扇子,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韧劲。
鼻梁很挺,鼻尖圆润,嘴唇是自然的淡粉色,刚才咬着下唇想事情时,唇瓣被抿得泛起更深的红,像含苞的桃花。
最显眼的是她眉宇间那股劲儿,明明是柔婉的长相,眉峰却带着点锋利,像藏着把没出鞘的刀。
“振作起来,我们一定能抓到凶手,阻止这场跨越二十年的死亡轮回。”陆川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细语的说。
陈霜宜的肩膀在他掌下轻轻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芦苇。
她深吸的那口气很长,胸腔起伏时带起衣角的褶皱。
再擡眼时,眼神坚定了许多。
“走,去审讯室。”声音比刚才稳了,却还带着点没散的沙哑。
她说完便转身,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墨绿色旗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风。
陆川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背影比平时单薄了许多。
旗袍勾勒出的肩背线条太清晰,连脊椎的弧度都能隐约看出,像株被雪压弯却不肯折的竹。
他转过身时,指尖还残留着她肩上的温度,那温度混着她发间的茉莉香,缠得人心头发紧。
走廊的白炽灯在她身後明明灭灭,把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忽长忽短,像被揉皱的纸。
莫名的苦涩顺着喉头往上涌,带着点铁锈味,呛得他鼻腔发酸。
审讯室的铁门再次打开时,汉斯·克劳斯已经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夜。*
他的金丝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镜片後的蓝眼睛布满血丝,左手腕上的铐链在桌面上拖出一道浅痕。
陈霜宜将牛皮档案袋“啪”地甩在铁桌上,灰尘在灯光下扬起,像一场微型雪暴。
“解释。”她只说了两个字。
档案袋滑开,露出里面的照片和报告——婴儿襁褓旁的“7”号标签丶注射器残留的曼陀罗提取液分析丶青河村的地图。
陆川站在阴影里,指节敲了敲胶片上的红圈:“青河村教堂地下室,你比我们熟悉。”
汉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嘴角却扯出一丝笑:“证据链很漂亮,可惜……”他擡起被铐住的手,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xue,“你们缺了最关键的一环。”
“什麽环?”陆川的声音像刀刮过铁板。
“动机。”汉斯靠回椅背,皮大衣在摩擦中发出细微的“吱嘎”声,“我为什麽要杀那些人?一个无证行医的德国佬,图什麽?”
陈霜宜突然俯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影子将汉斯完全笼罩:“因为你是‘四时会’的刀。”
空气凝固了。
汉斯的瞳孔骤然收缩,但转瞬即逝。他慢条斯理地调整眼镜,轻笑出声:“四时会?我听不懂。”
陆川从内袋抽出一张泛黄的纸——那是从日记本夹层找到的,上面印着模糊的蛇缠十字架徽记。
“1915年,柏林大学医学院的赞助名单。”陆川将纸推到汉斯眼前,“第四页第七行,施密特的名字後面,跟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