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里面夹着张一寸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眉眼弯弯,和陆川有几分像,只是更清秀些,穿着蓝布学生装,胸前别着朵纸做的小红花。
“你看,这是她上个月寄来的照片,说考上了要留个纪念。昨天整理东西时顺手压在卷宗下,倒让你看见了。”
陈霜宜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又慢慢移回陆川脸上。
他眼里的坦然像面镜子,没了任何遮挡,连那点真诚都看得清清楚楚,照得她心里那点猜疑无处遁形。
原来不是他要走,是她自己太多心了。
那些被父亲的秘密搅得纷乱的心绪,竟让她错怪了他。
“我还以为……”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阳光从窗棂淌过来,落在她发顶,暖融融的,可她脸颊却烧得厉害,像被火烤着。
刚才那番质问有多冲,此刻就有多窘迫,连指尖都发烫。
想起昨天看他睡着时,还偷偷猜他是不是攒够了钱,要去北平谋个好前程,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她竟把他想成了这样的人。
“以为我要跑?”陆川收起本子,语气里带了点调侃,却没半分生气的意思。
他伸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她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转而拿起桌上的搪瓷杯,“渴了吧?我给你倒点水。”
陈霜宜没擡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只有他倒水时“哗哗”的水流声,还有窗外麻雀落在窗台上的叽叽喳喳。
她望着自己映在地板上的影子,瘦长,歪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原来那张火车票不是他的。原来他没打算离开。
这个认知像颗糖,在心里慢慢化开,甜丝丝的,却又带着点涩。
她刚才怎麽就那麽笃定,他会走呢?是因为自己心里太乱了,所以看什麽都带着猜忌吗?
陆川把水杯递过来时,她接得有些急,指尖撞在杯壁上,发出“叮”的轻响。
热水的温度透过瓷杯渗进来,烫得她缩了缩手,却也驱散了些心底的寒意。
“到底查到什麽了?”陆川重新坐回藤椅上,语气又变回了刚才的关切,只是没再追问,“看你脸色差得很,是不是沈明远说了什麽难办的事?”
陈霜宜捧着水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慢慢划着圈。
阳光落在水面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她想起那张写着“姓陈”的便签,想起父亲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有些事,或许可以和他说说。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还没准备好,还没想清楚该怎麽说。
父亲在她心里一直是座山,是公正与威严的象征,她怎麽能告诉陆川,这座山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阴影?
“没什麽。”她擡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就是些旧账,得慢慢理。”
陆川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没再追问。
他拿起桌上的拓本,重新翻开:“那先看看这个。‘砖窑’‘丙字窖’,我记得青河村西头是有个废砖窑,当年好像烧过什麽要紧的东西,村民都不敢靠近。”
陈霜宜点点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沈明远说,地窖在祠堂下面,有密室。”
“祠堂?可是祠堂已经被烧了…”陆川指尖在“刘丶王”那两个字上点了点,“村里的老刘头和老王头,会不会就是这上面记的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办公室里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夕阳慢慢沉下去,地板上的光带变得细长,像根被拉长的线,一头系着眼前的线索,一头牵着那些尚未说出口的心事。
陈霜宜捧着水杯,听着陆川分析案情的声音,心里那团乱麻似乎松动了些。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正低头在纸上画着地窖的草图,眉头微蹙,侧脸的轮廓在夕照里显得格外清晰,连睫毛的影子都落在纸上,随着呼吸轻轻动着。
原来他没走。
原来他还在这里,和她一起查这个案子。
这个认知像颗定海神针,让她在那些关于父亲的汹涌疑云里,抓到了一点踏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