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65章她还无法真正回答这个问……
阳春三月,一场烟雨将整座台城笼罩在其中。
天空仿佛洗笔池中淡淡的墨色,自上而下地逐渐沉淀变深,而从视野中延伸出去的宫墙丶屋瓦丶芳树丶城郭,全都在氤氲的烟雨里雾化得朦胧不清,像一幅不慎被水浸湿了的墨画。
傅苒从尚书内省的檐下走出来,想用手去接这些剔透如细丝的雨水,却只得到了绒羽般绵绵拂过的湿润触感。
萧徵给她在使团里安排了一个文书女官的身份,到了建康之後,她因为通晓文墨,便被安排到了尚书内省中继续担任女史。
现在离她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三年有馀。
刚刚,掌事的女尚书吩咐她道:“今天需遣人往太後陛下处呈递封後妃的名册,你手中既无紧要的事体,便由你去吧。”
傅苒撑起一柄油伞,走进烟雨织成的帘幕,向着皇太後的宫殿走去。
在外面等了片刻,就有宫人出来传话:“太後陛下传唤。”
殿内檀香的气息沉静悠长,丝丝缕缕的烟从香炉中升起,缭绕在佛龛前。沈太後正跪坐于蒲团上,口中低低颂念着佛号,神情专注。太子妃苏琼月恭谨地侍立在太後的侧旁。
在太後面前,当然没有交流的空间。苏琼月和她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了一瞬,随即傅苒低下头,屏息静立。
建康宫的皇太後沈氏,是当今皇帝萧承业的生母,萧徵的祖母。
这位沈太後先是目睹了宫闱血色,而後侥幸躲过了杀身之祸,却也不得不在尼寺中熬过了人生中的近十年,因此和她见过的北朝苏太後相比,外貌上不免显得苍老许多。
但也许是因为这些经历,沈太後有种恬淡平和的气质,不那麽像是尊贵非凡的皇太後,而更像一位虔诚的比丘尼。
沈太後扶着苏琼月的手从蒲团起身,宫人连忙撤下蒲团,另外布置好舒适的坐具,太後落座,目光温和地投向阶下:“呈上来吧。”
傅苒作为女史,没太後的命令不能擅近御前,所以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态,把名册递给太後贴身宫人,让宫人拿上去。
沈太後翻动名册,纸页发出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她的目光落在了其中的一列字上。
“已故义阳王妃郗氏,追封为献皇後……”
看到这里,沈太後便没有再翻动名册,视线定在这短短的一句话上,随後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了,册封便如此进行吧,不必改动了。”
沈太後说完,放下名册,看了傅苒一眼:“你是尚书内省的女史?我之前怎麽未曾在宫中见过你?”
傅苒解释道:“啓禀太後,我多在省中处理文书案牍,今日是初次为太後陛下呈送。”
“原来如此,”太後宽和地颔首,“瞧你年纪这样轻,应该是刚入宫不久,擡起头来,让我瞧瞧。”
傅苒依言擡起了头,谁知沈太後见到她的瞬间,身形一震,竟然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
周围的人反应不及,太後往前踉跄了半步,眼中蓦然浮现出惊愕,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云婉,是你?”
云婉又是谁?
傅苒也没有想到沈太後会是这个反应,一时间有点茫然。
还好苏琼月很快上前一步,扶住身形微晃的太後,小心地把人搀回了座中。
沈太後被扶着坐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才慢慢恢复了之前的平和:“无妨……是我方才看错了。”
“不必惊慌,我如今年老了,但凡见到几个年轻人,就容易触目伤怀,想起些过去的旧事。”
沈太後看着她的脸,叹了口气道,“说白了也没有什麽,不过是你长得和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有几分相似罢了。老昏眼花,到底是辨不清楚了。”
傅苒听到相似这几个字,心念一动。
沈太後见过的人,又和女配长相相似,而且听语气似乎不好如何提起。
莫非是……女配的母亲,那位义阳王妃?
来到建康的这几年,她借着职务的便利,一直在探寻女配身世相关的记录,想看看能不能继续唤醒原身留存的回忆。
关于义阳王妃,也就是萧承业原配妻子的记录,就是其中的一部分。王妃出身于江左名门郗家,随夫北上途中病逝于异乡……这些她在洛阳时就隐约听说过,建康这边的记录也能相互印证。
但不知道是什麽缘故,即使已经补全了更多信息,她也还是一直没能再像上次那样触发记忆碎片。
从太後殿中告退後,傅苒没有马上离开,在殿外檐下沉思了一会。
不久,苏琼月出来,见到她还在,眼前一亮,加快几步走到了她身边:“苒苒,我今日也没有其他事可做了,不如我送你一程?”
作为宫中女史,傅苒去东宫并不如她来这里方便,所以点点头道:“好呀。”
空中还飘落着蒙蒙的轻雨,回廊下的地面也浸润了水汽,变得湿滑冰凉。
苏琼月挽着她的手,眼帘半垂,明艳的面容上仿佛都沾染上了这种朦胧的愁绪,像被冷雨浇过的牡丹花。
最初的时候,从洛阳宫来到建康宫,对苏琼月而言,不过是从一个囚笼到另一个囚笼罢了。
姑母或许想让她远离即将到来的风暴,可是人对于故土和亲人的精神依赖,并不是远离就可以割舍的。侍奉沈太後对有些後妃来说或许是件清苦的差事,但对她来说,反而是心灵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