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他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搭讪。◎
芒种,下午5点,w市,铂浮石酒店,4楼。
乌云啄浪,海平线隐匿于灰蓝深处,汹涌席卷。
林鸥站在客房的落地窗前,深红色的蔻指点着一支烟,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半明半晦。
她看着即将来的海上风暴,深吸了一口,浓烈得呛喉,灼得她咳了好几声才适应喉咙的异物感。
林鸥其实很少抽烟,尤其是这样的劣质烟,七块五一包的娇子,她一年只买一回,因为老林爱抽。
老林是她爸,六年前的今天死了,死在海里,是一场没有预告的天灾,出海捕鱼遇到了突然而至的海雾和强风,一艘小小渔船怎能抵过风浪,尸骨与渔船不知所踪,一同喂了海。
而在老林死後的第五天,就是林鸥的摄影学院的毕业典礼,她原本计划在那天跟老林拍个合影,这许多年,她和老林都没有一张合照,找不到理由来拍。
现在是再也不会有了。
整理老林遗物时,林鸥看到了那张从W市到B市的火车票,K412,硬座,138。5元,15个小时16分,掐着点正好能赶上她的毕业典礼。
“出海前,我和你伯伯还劝他,现在是休渔期,海上警察抓得紧,别冒险,赚钱不在一时。”大伯母当时在边上啜泣,“但你爸想给你换台相机,当做毕业礼物,说是还差点,出一次船就够了。”
大伯母哭得伤心,“你从小没娘,你爸一手把你拉扯大,眼瞅着就要有好日子,哎。。。。。。早知道会出事,这相机钱我和你大伯就出了,硬塞也要给他。”
但说要硬塞钱的大伯母,在老林出殡的第二日,就同大伯和奶奶上门来跟她要老房子。
“这房子是我和你爷爷给你爸娶媳妇盖的,说起来算是我和你爷爷的房産,现在你爸也不在了,你一个女娃娃总是要嫁人的,也用不到房子。刚好你表哥明年要娶老婆,这房子重新刷刷,当你表哥的婚房吧。”
。。。。。。
当年奶奶的话还犹在耳边,其威力不亚于眼前的暴风雨,林鸥眯了眯眼,猛吸了几口,才让烟雾把那些刺人的话从脑中吹散。
按照村里的习俗,非寿终就寝的人不能直接入坟,需得把骨灰在家放三年,可老林连家都没有了,更没有骨灰。
出殡也只是让林鸥抱着牌位和空骨灰盒在殡仪馆走了个过场。
林鸥没个祭祀的地方,索性四海为祭堂,在每年忌日时寻个海岛,为老林点上一支烟,就当祭品,自己也陪着抽一根。
定机票酒店时忘看天气预报,老家习俗,祭祀要晴天不要雨天,要上午不要下午。
林鸥本起了个大早,拉开窗帘一看酒店外阴云,也就丢了讲究,一觉睡到了傍晚,她想老林不会怪她的,毕竟她来海岛前,在剧组熬了5个大夜,实在困乏得很。
斜搁在烟灰缸边的香烟快要燃尽,林鸥照旧拿起相机对准大海——这是一台老相机了,跟了她六年,是当年老林想给她买,还差点钱的那台。
林鸥工作後攒了3个月的钱,终于能分期买了,毕竟刚开始只是剧组的实习摄影,那点微薄的薪水能不饿死已经不错。
相机里,林鸥没有拍过其它照片,只有大海。
她想如果她拍过所有的海,老林的骨灰是不是也被一点点地拼凑起来了?
这台富士相机,就算是老林的骨灰盒。
林鸥手动调了参数,动态范围转至DR400丶锐度减1,高ISO降噪减4。。。。。。调整好之後,茶几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她用馀光瞟了眼,是制片人徐姐,算是圈内好友,常给她派活的,也算是金主。
林鸥将手机的扩音打开,手上依然在摆弄着富士,嘴上恭维,“徐姐来给活了?”
“以你现在圈内的知名度,还能饿着了?”徐姐在电话那头笑,“这次是短剧导演点名要你,工期十天,来不来?”
“多少钱?”
“导演痛快,3k一天,日结。”
“行,剧本待会发我,哪天开始?”
“时间紧迫,你这边确定下来的话,明早六点就得进组。”
“这麽急?在哪?”
林鸥半蹲下身,富士镜头对准海浪,曲起食指关节,微微施力,啓动半按对焦,安静与汹涌的对抗,天与地的交融,海水接近于黑色,全世界只剩下墨色蒙版图层,就是此刻!
林欧轻触快门,突然取景框里出现了一抹白!
一位身着白背心的少年脚踏冲浪板,从浪尖飞驰而下,仿佛一道闪电划破墨色的海面。身後是波涛滚滚的浪潮,哪怕隔着玻璃,林鸥都能想象得到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他的白背心在灰暗的天色中格外醒目,像一道光刺破了沉重的海天交界。
海浪在他身後咆哮,仿佛一头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试图将他吞噬,但他却毫不畏惧,脚下的冲浪板像一把利剑,劈开了汹涌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