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已叫她大人了,那麽她便没有退让的道理。
于是她同样低着头,素来清冷端方的眉眼,氤氲上莫名的情绪:“娘娘,方才我们便已经约好——要验明正身。”
她干脆地跪下,在戚映珠不解的眼光中笑意盎然。
——臣子见太後,跪便跪了,不是麽?
戚映珠还未来得及出声讥讽,便感受到薄茧贴过的触感:真实的战栗感攀上脊柱,一想到前世的永夜,忽然惊觉现实比幻想中的更蚀骨千倍万倍。
“你……”逞强的尾音变调成呜咽,戚映珠徒劳地揪住对方肩头,希图刻下指印。
外面汤饼铺子的生意还得继续:蒸笼掀盖的巨响惊得人绷紧腰腹,又突然弓起身子,像将要离弦的箭。
面饼的香气愈发浓烈,戚映珠在灭顶的快感中瞥见墙角蛛网颤动。
“娘娘分心了。”慕兰时这麽说着,吻上她的唇。
暮色雨丝,浸染窗纸,仓房的门推开时,都散不尽那一仓的旖旎。
只是戚映珠偏头的瞬间,却仍在回想方才慕兰时乖顺垂头为她整理衣裙时的模样:原来驯服猛兽的快意在此——她就在对方乍然收紧的臂弯里,尝到了比蜜饯更浓稠的胜利滋味。
好啊,食髓知味,这便是食髓知味。
戚映珠那一颗七窍清明的心,第一次生发了嫉妒的欲念,第一次想要全盘占有这人。
什麽紫微星什麽红鸾劫,原来都不及慕兰时染着情|潮的眉眼来得真切。
永不折腰的世家大小姐,为她而折,这本身难道不是一种快意麽?
于是她方才带着最直白的意味去逼问她:“慕相,是喜欢哀家,还是喜欢殿下?”
哀家丶公主殿下,称呼本身就是一种禁忌。
戚映珠很难想象自己如何要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倘若这种话就能全盘占有慕兰时——那她便说啊。
凭什麽她就不能占有她呢?堕落本身便是一种快意,不必再端着母仪天下的假面,不必再隔着杯盏偷看孟珚抚过这人的指尖。
恶堕的甘美,正在这明知故犯的颤栗之间,清醒着,沉沦着。
***
“娘娘,兰时永远是你的。”出来时,慕兰时仍旧颇熨贴地为她整理着衣裳,“今日要忙碌到什麽时候才能回去?”
如今戚映珠说话时尾音都带一点餍足的碎:“不久了,等这晚饭时间一过,也就没什麽人了。大小姐若是等不及,可以先回去。”
慕兰时看她早就转过身去和那些人一并忙碌,不怎麽搭理她的样子,却也不想借坡下驴,而是道:“兰时就在这里等。”
“那你等吧,晚归,可别怪我。”戚映珠语气仍淡淡的。
但慕兰时却还是能捕捉她尾音里面泄露出的那一分情动沙哑,又或是说,餍足。
得到“喜欢娘娘”四个字後的餍足,便是那样的麽?
慕兰时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不给她们添乱,她只听见戚映珠巨细靡遗地交代着琐事:
“劳烦赵阿姊将胡麻油换成小磨香油,每斤多兑三钱山泉水,”戚映珠指尖在账册上轻点,“王娘子呢,记得在申时三刻添柴——城南那些读书人散学,最喜焦脆的饼缘。"
“……今日悬匾开业,生意倒是好得出乎我的意料,”戚映珠笑着,“从今以後还是要仰赖各位的照拂了。”
她说话时仍旧没什麽架子。
大家夥们忙碌了许久,脸上也熏得汗湿涔涔:“没事的,戚娘子,您肯请我们来帮工,也是我们的福气呀!要知道,没有您的话,我们这生计还找不到地方着落呢!”
这话说得不假,她们都因为家室,不能直接去世家大族里面做工:那些人哪个不是连带着身契一起卖进去的?她们身契在自己手上,挑三拣四的世家又觉得她们不够忠诚,她们只能自己出来另谋生路。
还好遇见了这戚小娘子的汤饼铺子开业,又是工钱日结,这下她们一家老少的生活便有着落了!
刘三姐搭着汗巾,又问:“戚小娘子,这,你是让我明日挂铃备货?”会有人来买吗?
戚映珠含笑:“当然会有,你且按我说的去做。”
女子杏眼里面跃动着精明,加之今日一下午一晚上的确卖得红火,各人都看了各人鼓鼓囊囊的腰包,也知晓明白,到底要不要相信这厉害的戚小娘子。
慕兰时在旁边,这会儿总算是捡了一杯茶喝,隔着袅袅的茶雾,她想起那日在车上,这掉进钱眼儿里面的兔子,究竟是如何谈论她的汤饼铺子。
没想到见效如此之快。
慕兰时笑着,又撇去边沿上的浮末,缓缓喝着,等戚映珠“下值”。
听戚映珠的意思,除了汤饼铺子,她还要开布坊。
这当真是做好了周全的准备的。
觅儿不甚精通这具体做汤饼的技艺,今天便做了一日的跑堂娘子,等自家小姐吩咐交代完,她也勉强偷闲的时候,觅儿偷偷地去问戚映珠。
“小……娘子,你是什麽时候懂得这麽多的呀?”觅儿的眼睛,里面丝毫不掩饰崇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