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之前,便得到了消息,说这谷雨雅集不是由司徒大人主持,而是由慕兰时主持,你想,这谷雨宴会年年都是这个规矩,都由家主主持,怎麽会变成慕兰时?”
所以他当时不相信。
谷雨宴之所以重要,还有一个原因,毕竟司徒现在掌天下贡举文脉,考评的事,她怎麽会缺席?
可是今日一见,怎麽这主持者还真不是司徒大人了呢?
十六叔觉得自己身为长辈,这点规矩,他必须要维护。
哟,现在知道了?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慕严想。
不过,他仍旧一片茫然地说:“是吗?十六叔,您是从什麽地方知道这个消息的?严儿自己,都不曾知道这种事情呢。”
十六叔狐疑地看他一眼:“连你都不知道?”
“是啊,我不知道,”慕严叹了口气,一副颇受伤的样子,“我也是见兰时妹妹穿了这衣服,才知道主持雅集的人是她。”
十六叔抿着唇,极其勉强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等十六叔离开後,慕严窃笑。
呵,他不知道?这事儿啊,除了那老货和她的宝贝女儿,最先知道的人就是他了!
慕严睨着十六叔拂袖而去的背影:那人眉心的悬针纹深如刀刻,连後颈都绷着刚硬的线条——活脱脱一柄出鞘的刀,正该用来劈开慕兰时那身虚僞的华服。
他的舌尖抵住上颚,压住即将泄出的冷笑,馀光瞥见同样端坐的姑母慕叠,心情愈发好。等会儿,这位曾官居九卿高位的姑母,就会让兰时妹妹知道,什麽是规矩了。
光是想想,慕严就觉得激动万分。
唯一可惜的地方是,慕湄她居然不能亲自看到这场戏:拖她的宝贝女儿下神坛的戏码。
若是慕湄此刻能睁着瞎眼,看着自己亲手教养的凤凰被拔光翎羽,该露出怎样精彩的表情?那老妇枯爪般的手,怕是连药碗都要捧不住了吧?
思及此,广袖忽然扬起,慕严转头便去问自己的心腹:“东西拿到了吗?”
心腹藏在人群里面——他扮作了慕氏宗族的模样——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长公子的话,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拿到手了。”
***
等这六十四位童女童男舞毕,分过肉,便要候着曲水流觞了。
慕兰时仍旧笑得满面春风,指挥与会者应当如何如何。
羽觞随清波流转,到慕兰时膝前时,她广袖轻扬执杯,即兴吟出名赋末章。清越的嗓音惊起白鹭,引得衆人一片喝彩。
十六叔冷眼看着那盏停在她面前的杯盏——本该属于家主的位置,此刻正被这丫头坐得稳如泰山。
呵,再能歌赋又如何?
就在慕兰时俯身拿酒的一瞬,身旁闪来了一个丫鬟,借着添酒语气沉沉说:“主上,东北角三位族老已离席七次,四处议论您。属下已经听过了,他们说您不该僭越。”
她说话的语速极快。
“不该僭越?”慕兰时唇齿间摩挲过这四个字,往昔的记忆却纷至沓来:慕氏一族,凋零散尽,再无从前气派。
如果她的选择只在僭越和凋零之间,她便会选择前者。
只可惜,她现在已经不是僭越。
——母亲,早就把家主令牌传给了她。今日,她甚至还找人带了一整卷慕氏族规来。
谁敢冒犯她,那才是真正的僭越。
曲水流觞过几轮後,衆人喝得耳热。
十六叔却忽然发问:“各位知晓今日是什麽日子吗?”
有人道:“谷雨踏春呀!十六叔,这是发生什麽事了?”
人群中有人窃笑几声,似乎想说,十六叔年纪也不大,怎麽喝多了却问这种无聊问题,连今日是什麽日子都不知道了?
慕兰时安安静静地斟酒,不复方才曲水流觞时的情态。
“嗯,我知道,兰时,”十六叔擡着微醺的醉眼看向慕兰时,“你可回答一下四叔麽?”
慕兰时淡淡:“方才六妹不是说过了麽?谷雨。”
她仿佛没把十六叔的质问当回事。
“是啊,谷雨,”十六叔胸腔中震出几分冷然的笑,“你母亲往年此时,可都亲自祭天地!”
他说完,又看向不远处的王茹:“以往王大人来的时候,是不是每次都瞧见了司徒大人?”
慕寺臣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了十六叔想说什麽,冷汗顿时浸透内衫。
面前的溪水突然打着旋,吞没了羽觞,可这席间荒唐却没法吞没——谷雨宴无代主,这是要把慕兰时架在宗法烈火上炙烤!
衆人焦急地看过去,想看慕兰时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