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兰时那句冰冷的“选吧”,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压在戚漱玉与两位族老的肩上,让她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选择?她们没有任何选择。反抗是死路,是三日後三万大军踏平此地,让东海戚氏从此血脉断绝,神主蒙尘。顺从,是一条被仇人施舍的丶背井离乡丶茍延残喘的耻辱生路。
许久,戚漱玉缓缓闭上了眼睛。她仿佛在这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曾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里,只剩下了一片死灰般的丶被现实彻底击溃的平静。
“我们……”她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枯木在相互摩擦,“答应你。”
她身後的一位族老,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最终却也只能无力地垂下了头。
慕兰时没有说话。这个结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转身。
在转身离去的前一瞬,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戚映珠身上。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祠堂内摇曳的烛火,族人压抑的呼吸,窗外渐起的风声……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戚映珠的世界里急速褪去丶消音。
天地之间,只剩下这迢迢的一眼。
她看着那双属于中书令的丶古井无波的眼睛,看见了里面清晰的丶自己的倒影。然後,就在那倒影的万丈深渊之下,她看见了一闪而过的——
火焰。
那火焰,无声地,对她说了八个字。
我道此生,为你而来。
然後,火焰熄灭,深渊合拢。
慕兰时已然转身,将那属于权臣的冰冷背影,留给了所有人。
她走出了祠堂,将这属于家人的最後告别时间,留给了她们。
***
一个时辰後,夜色更深。
三槐堂的後门,一辆毫不起眼的带篷马车早已静候多时。
慕兰时依旧静立于那片阴影之中,目光穿过夜色,不动声色地看着祠堂门口那场无声的丶充满了泪水的告别。
她看着戚漱玉将一个早已备好的行囊塞进妹妹手中。
她看着戚映珠摇了摇头。
她看着她们姐妹二人紧紧相拥。
她看着戚漱玉最终毅然转身,登车,落帘。
她看着那辆承载着东海戚氏最後血脉的马车,缓缓驶出巷道,汇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奔向那未知的丶被她施舍的生路。
很好。
所有的锁链,都已斩断。
她从阴影中缓步走出。巷道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就在这时,天空中毫无征兆地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暮春的夜雨不带寒意,却带着一种无孔不入的潮湿的凉,能一直渗进人的骨头里。
慕兰时从袖中取出一把早已备好的黑色油纸伞,缓缓撑开。伞面隔绝了她与这片天地,她成了这雨夜之中唯一一处干燥安稳的所在。
她转身,准备离去。
她撑着伞,走入雨中。她的脚步不快,也不慢。
戚映珠站在屋檐下,看着她那孤绝丶即将被雨夜吞没的背影。
屋檐下是暂时的安宁。
雨幕里是她追逐了两世的宿命。
她没有再犹豫。
她提步,走出了屋檐的庇护,走入那片冰冷的细雨之中,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与素白的衣衫,她却仿佛毫无所觉。
走在前面的慕兰时,听到了身後清晰的丶踩在积水中的脚步声。
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但那只握着伞柄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向後猛地一斜,她自己的半边肩膀瞬间失守,任由那冰冷的雨丝,将肩头那处象征着品阶的精致云纹,洇成一团模糊的深色——
再後来,伞沿滴落的雨水,不再砸在空处,而是落在了戚映珠身前半步的青石板上。
她们依旧一前一後,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只是这一次,她们都在同一把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