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两人最後也没做成晚饭。周实秋只会下个面条,那小开就更别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怪人家都市摩登女性要跟他分手解放人生,他们鼓捣了半天决定依然出去吃。
临走前,翟浩看了眼好友的家。
他一个人住着三房精装修公寓,家具陈设皆新,应该是老爸怕儿子不会装修直接买的现成的。原本的家装风格偏欧式,周实秋愣是把它过成了中国老头老太的模样,玄关处置梅兰竹菊一组屏风,书房巴洛克书桌上搁着陶瓷搁笔山丶山水端砚,弄得不中不洋。後墙挂了一副《莫生气》,方正宋体。最吓人的是他仗着厨房大,硬生生在洗碗机旁塞了一个榆木雕花碗柜,翟浩洗碗的时候差点没把盘子摔了,审美比他前丈母娘还先锋。也就两个月没来,周秃又搬了这麽多不三不四的东西回家!
翟浩沉着脸问周实秋这些鬼玩意儿哪儿买的,周实秋一边穿鞋一边轻描淡写:东台路古玩市场晓得伐?那组屏风50块钱一扇,合算伐?翟浩彻底没脾气,盘算着礼拜天抽空过来把他家里面打扫一下,该扔扔,该砸砸。
他喊周秃请客吃饭,周秃带他去了麦当劳。
“我说……”翟浩咽下一口汉堡,踢了踢周实秋,“你怎麽这麽小气,就请我吃个套餐!还不允许升级大杯可乐!”
“你不是吃得挺高兴麽。”周实秋没理他,看着旁边桌的一对高中生男女偷偷发呆。男生应该在追女生,像个开屏的孔雀喋喋不休地与少女大声谈论诗歌与哲学。在利维坦扭曲的獠牙与孔雀东南飞的残翅中,少年纤细的神经与青涩的丶笨拙的情感借着声波舞向实秋。它们探头探脑,时不时窥探这个新世界,仿佛世界最後的希望之光。
他总是很容易为这些意象深深着迷,艳羡。再扭头瞅一眼翟浩,那人正在埋头苦吃,不为世间美丽景象所动。
周实秋不禁莞尔,挑了一根油腻的薯条戳进粘稠鲜红的番茄酱。
这是他最喜欢翟浩的地方,世间爱恨嗔痴,那些所有摧人心肠的东西仿佛对翟浩通通没用,他就是这麽任性又散漫地活着,不知是神经粗到极致还是天赐八风吹不动,贴切点形容,他就是活了两百年的老王八,整日慢腾腾事不关己,除了吃喝拉撒其馀皆次要。什麽星河山川日月变迁,对他来说不及划了一道指甲盖更令人着急。
翟浩这种对周遭刺激不痛不痒的性子跟自己根本是南辕北辙。喜欢上他令自己有强烈的安全感,似乎无论做什麽出格的事情,对方可能都不会有太激烈的反应。对周实秋来说,那是一种最实在的温柔。只要与他一起,他就躲进了爱斯基摩人坚不可摧的冰屋,可以随时选择抽身全身而退或者呆到地老天荒。
“翟浩,你对我喜欢上别人有什麽想法?”
“挺意外的。没具体想法。”
“吃不吃醋?”
“不吃。你跟他肯定没戏。”
“为什麽?!”周实秋差点没把薯条往他脸上扔。
“你想啊……”翟浩嘬光最後一口可乐,擦擦嘴,“你这麽孬,怎麽可能上去表白。而且对方都结婚了能理你这个半路同性恋才怪,你那朵雏菊有什麽戏好唱?”
周实秋果然把薯条扔他脸上了。
“不要傲娇,不要恼羞成怒。”翟老板非常威严地拿掉薯条,沾了沾酱,“跟着我是唯一出路。其他直男谁肯这麽被你欺负?”
“我怎麽欺负你了?每年年底哭着要我抹平开票记录的人是谁?”
翟老板手一拐弯将薯条递到周秃嘴边:“为您服务,无怨无悔。”
两人吃着廉价快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翟浩觉得周实秋的声音在隔壁烦人学生的辩论中飘忽,和他人一样迷离。那所公寓的装潢陈设绝对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就从他的生活条件来说,周秃的爸妈应该对他很好,至少自己老爸才不会管自己的住房。然而他却不像是个在爱中长大的孩子,翟浩不知道到底是什麽驱使着他拼命远离这个人世。
他觉得自己仿佛实秋手指上的倒刺,那手指拂过雪白的珍珠丶苍翠的松针丶冰凉的湖水,它即将划过浓密的黑夜奔向一个真正自由的地方,但自己却只能在他最近的位置袖手旁观。那根刺,不痛不痒,令人心烦。他出神时,肯定被旁边那桌少男少女牵动了心智,他沉醉于一切与这世俗无关的意象。
有时候周实秋不经意的举动会引来翟浩的反感。他下意识折叠两人用过的纸巾,那苍白的丶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抚摸翻动的样子会让翟浩情不自禁皱眉。还有两人闲谈时,那双看着你说话的眼睛会突然闪烁,随後游移开,似乎是在微微走神。他肯定是在想一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东西,翟浩觉得自己有些被冒犯:被细腻的皮肤,犹疑的神情,以及轻啓的红唇冒犯。
“你看起来都没什麽烦恼的事情。”周实秋气息奄奄地开口道。
他那微弱而优雅的声音缀在光滑的脖颈上闪闪发光,这种来自一个男人的沉闷的撩拨,有时甚至逼得翟浩想直接拂袖而去。周实秋的美对他来说是一种粗鲁又暴烈的进攻。
“怎麽可能没有烦恼?神经病。”
“我评价你一句怎麽了,嗓门那麽大。”周秃朝他翻白眼。
翟浩空吸了下吸管,忘了可乐已经被自己喝完。
“咳咳……可能比起别人是操心得少点。人活一世那麽累干什麽,你说是伐?”
“不是。你是小开,你有钱,你可以不那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