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丞举杯,同程安安的杯子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谢我什麽?”
程安安喝了一小口红酒,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下滑到胃里,留下淡淡酒香,“谢你陪我过年。”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眉眼温柔。
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力,不论五年前,还是现在。
江丞低头极轻地笑了一声,复又擡头,眼里似是映了头顶的灯火,“以後岁岁年年,你每次都要这麽谢我吗?”
在这万家灯火的日子,他许她岁岁年年。
程安安脑海中甚至一瞬间滑过许多年後江丞的模样,却又不敢想。
她也笑,鼻子却微酸,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只要江先生不嫌烦。”
“只要程小姐愿意。”江丞看着她,眼神专注。
程安安放下手中的酒杯,玻璃底敲着大理石桌面,她低头看着桌上的年夜饭,却不像她见过的平常酒店标配,那些五星级酒店的年夜饭必定鲍鱼海参,疑惑道:“这是酒店订的?”
江丞摇头,“不是,严旭朗的私人餐厅送来的。”
程安安心里瞬间像塞了团棉花,“他还好吗?”
“他去了贵州,估计年後回来。”江丞看着程安安面上表情,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麽,“吃吧,一会儿凉了。”
贵州是颜绾的家乡。
程安安夹了块面前的糖醋排骨放进嘴里,肉的香味夹杂着微甜微酸的味道盈满口腔。
她想起有一次在他的餐厅吃饭,严旭朗就指着这道菜冲她得意地介绍,说是现在就把这道菜的精髓传授给她,保证她以後是贤妻良母。
要选最好的精肋排,带点脆骨,用□□糖炒糖色,醋呢,就用保宁醋而不是镇江陈醋,一定要小火焖半个小时,最後再大火收汁。一道普通的家常菜被他说的像满汉全席上的大餐,程安安不以为意,夹了一块,倒确实是极好吃,严旭朗瞅着她的表情,得意地挑眉看她。
程安安终于是忍不住,眼角泛起潮意。
一顿饭吃完,程安安收拾好了都已经八点多了,联欢晚会的第一首歌已经唱完了,主持人在报着下一节目。
程安安习惯性地窝在沙发下的地毯上,头靠在江丞膝盖上。
江丞看了她一眼,干脆同她一起坐在了地毯上,然後将她搂过来。
地毯略薄,江丞又顺带塞了个抱枕到她悬着的腰下,想着哪天换个厚点的。
程安安心里始终绕着一团心事无法纾解,“贵州离北城远吗?”
“不远吧,飞机两小时就到了。”
“他是带着颜绾一起回去的?”
“是。”
程安安看着电视中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良久後,试探着开口:“江丞,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
话未说完,却被江丞一把捂住了嘴。
程安安幽幽地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抚在江丞掌间。
江丞不松手,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啄了一口,带着些惩罚般的力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就收拾你了。”
程安安斜他一眼,示意他将手松开。
江丞胸口还残留着刚才的心悸,将手松开,转而握了她放在他膝上的手。
程安安垂着眉眼望着二人交握的手,江丞以前不是这样的,她记得有一天晚上,他们躺在床上闲聊,聊着聊着不知怎麽话题就升华了,聊到了生死。程安安说如果她走在他前头,不准他再婚,必须独善其身,否则,就算做鬼也会来问候他。
江丞嘲笑她,小说电视看多了。
他何时变得如此胆小。
“江丞,这世界少了谁都是这个世界,地球少了谁都会自转公转,没有什麽不同的。严旭朗会走出来的,或许会在某一天看见相似的人影,听到相似的声音,会蓦然想起颜绾,想起的那瞬间,会心痛丶会难受,但心痛过了,难受过了,也就过了,他会继续他的生活,做他高高在上的严家少爷丶严总。等时间久了,他会将颜绾这个人慢慢忘掉。”程安安幽幽开口,擡眼看江丞。
江丞正盯着电视屏幕,五颜六色丶忽明忽暗的光投射在他的脸上,“或许吧。”
程安安只看到他下巴上冒出的虚青,伸手抚了抚,问道:“那你呢?”
江丞用下巴蹭着程安安的手,温温柔柔的触感,指尖带着淡淡香气。
五年前,程安安刚离开那会儿,江丞心里各种情绪复杂难以言明,愤怒丶不甘,那麽个小姑娘,竟想将他捏在股掌之中,身边没人敢提程安安的名字。他的生活看似一切如常,上班丶开会丶聚会丶玩乐,仿若程安安曾未出现过。
不知道哪一天的一场酒局上,有人带来个南方姑娘,说起话来吴侬软语,他正侧头和严旭朗说着话,不知谁开口问了那小姑娘名字,“姓g,单名一个an。”
江丞话说了一半,便顿在了那里。
有人接着问怎麽写,南方小姑娘前後鼻音不分,笑着说“耳东陈,风景旧曾谙的谙”。
那天晚上,他自程安安离开後第一次回星海湾,一开门还是原来的样子,各种东西散落一地,他轻轻蹭了蹭沙发背,一手的灰,才恍然发觉,程安安已经离开一年了。
他绕了屋子逛了一圈,各种还零星散落着她的东西,橡皮圈丶牙刷丶毛巾,只是当时她兴致勃勃摆在各个房间的合照都不见了,他翻了整个屋,也未找到一张她的照片,最後再垃圾桶里,看到了几张撕碎的照片,拼起来,勉强是个上半身,照片里,她笑靥如花。
那些复杂繁乱的记忆以及情绪一瞬间齐齐涌来,让他握着照片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