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边关的夜晚已带上了凛冽的寒意。
江蓠处理完最后一卷军务文书,揉了揉胀的眉心,信步走出中军大帐。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那个熟悉的方向,苏芷营帐所在的小院。
并非刻意寻她,只是……习惯使然。
然而,今夜那院落入口处,除了值守的兵士,还停着一架熟悉的、装饰着皇室徽记的轻便步辇。
紫艽皇子身边的内侍静立一旁。
江蓠的脚步顿住了。
他立在阴影处,目光越过低矮的篱笆,恰好能看到苏芷营帐窗户上透出的温暖明亮的灯火。
窗纸上,映出两个对坐的身影剪影。其中一个是紫艽,另一个苏芷。
他们似乎正在讨论什么,紫艽时而抬手比划,苏芷则偶尔点头,或用手指在桌面上写着什么。
夜风送来隐约的、断续的交谈声。
“……苏姑娘此论,以数据推演疫情走向,实在精妙,远太医院那些空谈……”
“殿下过誉,只是基于观察记录,做些简单推算罢了。”
“这推算之法,若能推行,于国于民,善莫大焉。
不知姑娘可愿将此法详录,容本王……”
后面的声音被风吹散,听不真切了。
江蓠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月光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他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融洽交谈的氛围,那紫艽毫不掩饰的欣赏语气,那映在窗纸上,将他隔绝在外的两个身影……
紫艽是皇子,身份尊贵,学识渊博,谈吐风雅,更拥有他所没有的、可以给予苏芷更广阔天地的承诺与平台。
而他江蓠,只是一个戍守边关、满手血腥、连表达关心都显得笨拙粗鲁的武夫。
苏芷与他讨论的,是疫情推演,是利国利民的大计。
而自己与她,更多的则是伤兵、毒药、城墙防御……是这沉重而血腥的边关日常。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刺眼的灯火和剪影,大步流星地离开,甲胄在寂静的夜里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径直上了城墙。
屏退左右亲兵,他独自一人,眺望着关外沉沉的、仿佛蕴藏着无尽危险的黑暗。
寒风猎猎,吹动他玄色的披风,却吹不散心头的郁结。
他解下腰间悬挂的刻有云纹的酒囊,拔开塞子,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丝毫无法缓解那团堵在胸口的闷火。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
苏芷与谁交谈,是她的自由。
紫艽欣赏她的才华,亦是常情。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他又灌了一口酒,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远方的黑暗,仿佛那黑暗中潜藏着他此刻所有负面情绪的根源。
与此同时,莲心正抱着几件浆洗好的、属于紫艽的常服,走在返回皇子行辕的路上。
她心里依旧乱糟糟的,白日里那股酸涩和自卑感并未消退。
路过靠近苏芷小院的那条路时,她也看到了那架步辇,听到了隐约的交谈声。
她的心猛地一沉,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殿下……又来找苏姑娘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营区边缘的一条小河边,这里是士兵们平日浣洗衣物的地方,夜晚十分寂静。
她放下木盆,蹲在河边,看着水中自己模糊而憔悴的倒影。
水中的少女,圆脸,大眼,却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迷茫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