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那句“霜,明白了”清清冷冷,听不出半分情绪,却像一根极细的冰针,无声地刺入江蓠的心口。
她微微屈膝行礼,动作优雅标准得如同尺子量出,随即转身,月白色的裙裾在略显昏暗的帐内划开一道清冷的弧线,没有丝毫留恋地走了出去。
帐帘落下,隔绝了她挺直如竹的背影,也仿佛将方才那短暂却充满无形张力的对峙封存了起来。
中军大帐内,一时间只剩下江蓠一人。
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微微晃动的帐帘上,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凌霜身上淡淡的、清苦的草药香气,与苏芷带来的那种实验室特有的、微带刺鼻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他心头莫名烦躁。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指腹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不仅仅是连日来处理军务、应对黑水河危机的劳顿,更有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无力感。
凌霜的到来,在他意料之中,却又在他准备之外。
他记得那个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唤他“蓠哥哥”的小丫头,记得她父亲临终前殷切的托付,记得母亲拉着她的手叮嘱自己要好好照顾这个妹妹。
多年来,他恪守着这份责任,虽远在边关,也从未断过对她的关照。
在他心中,凌霜始终是那个需要庇护的、清冷孤洁的妹妹,是故交遗孤,是药王谷精心培养的医者。
他以为她来军中,会如同以往那些医官一般,在伤兵营施展所学,安稳行医。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与苏芷,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迅地正面相遇。
更没想到,自己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苏芷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她的那些“古怪”知识和方法,一次次将云霞关从危机边缘拉回,挽救了无数将士的性命。她的价值,是用实实在在的战绩和生命堆砌出来的,不容置疑。
应对黑水河这般闻所未闻的诡异毒灾,他必须倚仗她,也只能倚仗她。
给予她权限和信任,是形势所迫,更是理智的选择。
可凌霜……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方才那份被强行压下的质疑与受伤。她那声疏离的“大将军”,她看向苏芷时那清冷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审视与不解,以及最后那句平静无波的“明白了”,无一不在提醒他,他方才的决断,在她看来,或许是一种偏袒,甚至……是一种对传统医道、对她这个“自己人”的背弃。
“蓠哥哥……”
记忆中那软糯带着依赖的童音,与方才帐内清越而疏离的“大将军”交错回响,让他胸口一阵闷。
他并非不懂凌霜那份源于药王谷嫡传的骄傲与坚持。
那是浸在正统医道中多年形成的基石,稳固而严谨。
而苏芷所带来的,却是完全另一套体系,颠覆、猛烈,甚至在某些方面显得……离经叛道。
让凌霜立刻理解并接受,无异于要求一棵深深扎根于土壤的古木,瞬间学会在狂风中摇曳起舞。
难。
太难了。
“大将军。”
副将张嶂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沉稳有力,带着军中特有的干脆利落,“巡防哨探回报,黑水河上游北狄活动痕迹增多,似有异动。
另,忠戟将军已按苏姑娘要求,调拨了人手和物资前往伤兵营隔离区。”
江蓠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面容恢复了一贯的冷硬沉肃。
他转身走向沙盘,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进。”
张嶂大步走进,抱拳行礼,开始详细汇报军情。
江蓠凝神听着,手指在沙盘上黑水河上游区域划过,眼神锐利如鹰。北狄果然贼心不死,这毒灾,八成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军情紧急,容不得他再多想个人情绪。他迅做出部署,增派斥候,加强上游警戒,命令各部做好应对突战事的准备。
处理完军务,张嶂并未立刻离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大将军,凌姑娘那边……方才属下见她回了住处,脸色似乎……不大好。”
张嶂是江蓠心腹,对凌霜的身份和与江蓠的关系也知晓几分,此刻出言提醒,是出于对上官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