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那个瘦小的轮廓动了一下,似乎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药?什么药?”林夏花的声音透着一丝困惑和茫然,仿佛真的没听懂孙子在说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瞎琢磨什么呢。”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反常。
许默的心却猛地一沉。
他知道,他猜对了。
“大夫给你开的,治你那‘消渴症’的药。”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的脚,是不是又开始烂了?”
黑暗中,长久的沉默。
只有老人那滞涩的呼吸声,在闷热的空气里一起一伏。
就在许默几乎要控制不住心头的暴躁,想伸手把她拽起来的时候,林夏花的声音才轻飘飘地传来。
“哦,那个啊,”她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早吃完了。”
“早就……吃完了?”
这五个字,像五记重锤,狠狠砸在许默的胸口。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
他猛地转身,摸索到桌上的火柴盒。
“刺啦——”
一声轻响,划破了令人窒息的黑暗。
昏黄的火苗在他指尖跳跃,映出他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
他重新点燃了那盏只剩下浅浅一层油的煤油灯,屋子里再次被昏暗的光线笼罩。
他端着灯,大步走回床边,高高举起,借着那微弱的光,看着床上那个背对着他的小老太太。
“什么时候吃完的?”他咬着后槽牙,“医生不是说那药得天天吃,一颗都不能断吗?吃完了,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林夏花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她浑浊的眼睛在灯火下显得愈黯淡,脸上却挤出一个干瘪的、讨好的笑容。
“跟你说干啥,那玩意儿又贵又不管用,净浪费钱。”她摆了摆那只枯瘦的手,满不在乎地说,“医生也说了,我这病是富贵病,治不好的,吃再多药也是白搭。咱家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有那钱,还不如攒着,给你以后讨媳妇儿用。”
“媳妇儿媳妇儿,你就知道媳妇儿!”
许默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在听到“讨媳妇儿”这个字时,应声而断。一股无名火“蹭”地一下蹿上头顶,烧得他理智全无。
“我不娶媳妇儿!”
林夏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这孩子,吼什么……”她呐呐地说,“你都十九了,是该……是该说亲了呀……”
“说亲?”许默皱着眉,“奶,我们家这个情况,爹死了,家被抄了,住着村里最破的土坯房,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哪个好人家的姑娘眼瞎了,愿意嫁给我这么个混混?”
“奶,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林夏花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她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最后熄灭成了一片死寂的灰。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嘴唇哆嗦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去,重新用后背对着他,像一只受伤后蜷缩起来的老兽。
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豆大的灯火,在古旧的灯罩里,无声地跳动着,将祖孙俩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话一出口,许默就后悔了。
他看着奶奶那瞬间垮塌下去的、单薄的背影,心口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