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舟的车厢里弥漫着烟雾,沉甸甸的。挡风玻璃上,那片小小的光晕,慢慢在他视线里扩散开,变得模糊,又一点点凝聚,最後变成了六年前那个黄昏。
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起,同学群里还在疯狂轰炸今晚的聚会照片,一张张笑脸挤在屏幕上。
他面无表情地划掉了通知,点开那个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微信。他的手指悬在对话框上好一会,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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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焰端着咖啡杯倚在茶水间门框上,宿醉的疲惫还挂在眼皮底下。
隔壁工位的小李,蹭地就拱了过来,那兴奋劲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温队温队!听说了没?档案室刘姐,昨儿下午给新来的专家送材料,说那身材,啧啧,肩是肩背是背,一身西装笔挺的,走路那个劲儿,刘姐说愣是没敢擡头细看,心就砰砰跳。”
“就这?”温焰灌下去半杯黑咖啡,那味儿苦得她直咧嘴,感觉被掏空的魂儿回来了一点点。
对面刑侦组的老马听见了,嗓门敞亮地接过去:“小李你这丫头片子懂啥,重点是人家在美国念书这几年,手上碾碎的都是硬骨头。知道那个跨太平洋的连环绑架碎尸案不?七八个国家,折腾了十年,屁都没捞着!FBI撒钱悬赏,结果呢?这位爷过去,三个月抽丝剥茧,跟玩拼图似的,愣是把那变态的老窝给刨了。FBI那帮人,当场就拍桌子要留他,嘿,人压根儿没瞅一眼,直接打包回国了。”
小张手里的圆珠笔转得飞快,忍不住插嘴:“我昨天看到了,他坐那儿看卷宗,侧脸那个线条哟,还有那皮肤白得晃眼。可是,他那眼神太冷了,我就瞄了那麽一下下,感觉後脊梁骨一下冷到脚底板,五脏六腑都让人看透了,吓得我放下单子就跑。”
茶水间门口,老陈端着个大茶缸子晃过来,也加入了八卦大军:“魏局亲自开车去机场接的人家。你们猜怎麽着?人家就拎了一个登机箱,看着轻飘飘的,一点架子没有。魏局路上想套近乎,问人家累不累,要不要先歇歇脚喝口水啥的。结果人家一路捧着手机看,屏幕上全是英文,下了车第一句话就问魏局要近五年所有没破的陈年旧案的编号,说是刚入职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捋捋思路。”
温焰听着这帮人七嘴八舌地将新来的“空降大神”捧上天,心里有点不舒服。
六年队长当下来,她啥专家没见过,十有八九都是简历写得天花乱坠,真来了屁本事没有。
她“啪”地一声把笔按在桌上,身子往後重重一靠,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写满崇拜和八卦的脸:“我说各位,醒醒神儿成不?大清早的,别光做梦!”
“二十八岁,履历漂亮得跟电影剧本似的,顶着个博士帽,空降咱市局。动动你们脖子上那玩意想想,这种配置,这个年纪,按正常路子往上爬,可能吗?嗯?”她故意拖长了尾音。
“我看啊,十有八九是上头哪位大领导家的金龟婿,塞进来刷简历的。刑侦顾问?听着挺唬人,说白了不就是个高级跳板吗?你们看吧,过不了俩月,省厅的调令准下来,级别还得往上蹿一蹿。咱这破地方”,她擡手画了个圈,指指这间堆满了卷宗的办公室,“连块像样的垫脚石都算不上。镀金嘛,老套路了,谁还不清楚呢。”
最後一个“呢”字还没落稳,办公室的空气跟被冻住似的,死寂一片。
不是安静,是那种掉根针都能听见响的凝固。
温焰看着各个“突然假装忙碌”的同事,脖子上的汗毛一下子全立起来了。
果然,下一秒就是魏源副局长那标志性的干咳,“那个……温队啊,晨会临时改下午了。正好,大夥儿都在,来,认识认识新来的高人。”
温焰捏着签字笔的手指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想转椅子。可她的身体刚扭过去一点,胳膊肘就撞上了桌角那个满满当当的笔筒,各种各样的文具顿时洒了一地。
她头皮一炸,弯下身子想捡,馀光已经瞥见一道影子——“专家”钉在那儿,就在一地狼藉的几步开外。
她视线僵硬地顺着那笔直的裤线往上挪,掠过合身的西装外套和窄劲的腰线。再往上,是平展的肩线,衬衫扣子一丝不茍地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口压着条深色领带。
她的目光终于撞上了那张脸。
他的下巴比六年前好像更分明了些,绷着一条冷静的线。鼻梁还是那麽挺,在侧脸投下一点阴影。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
隔了六年的时光,它没了当初的茫然和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就那麽平平地看着她,像带着穿透力,把她刚才那些话,连带着她这个人,从里到外看了个透亮。
温焰的呼吸猛地一窒,肺里的空气堵在那儿不上不下。
“来来来,正式介绍一下”,魏源副局长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点自家宝贝终于亮相似的得意劲儿,甚至拍了拍身边人的胳膊,“这位就是市局新聘请的刑侦顾问,江远舟博士!犯罪心理学领域的专家!”
魏局的目光转到温焰身上,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温队,刑侦队这回可算抱着金疙瘩了!以後碰上那些扎手的硬骨头案子,尽管请教江博士!”
温焰看着江远舟,本该客客气气问候一声的“江博士”,此刻却像被焊死在了牙关後面,愣是一个音节都挤不出来。
慌乱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全身。
她猛地吸了口气,转身喊郑林,“昨天那个医疗案子的资料,立刻马上送到我办公室来!现在就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