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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夜取（第1页）

第13章夜取

第十三章夜取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簇火苗，虽微弱，却足以驱散部分令人窒息的绝望。龙血竭的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听雪轩沉寂的湖面上激起了圈圈涟漪。

沈寒霜离开书房後，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未出现在江浸月面前。连送膳的侍女都换成了另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嬷嬷，动作轻捷，眼神警惕，放下食盒便迅速退去，不多说一个字。整个听雪轩陷入一种外松内紧的戒备状态，连空气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流动得异常缓慢。

江浸月心知，沈寒霜必定是去筹划获取龙血竭之事了。御药房，那是比司药司更加核心丶守卫更加森严的禁地。即便沈寒霜是郡主，想要从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出贡品级的药材，也无疑是虎口拔牙。每一次等待的时辰，都显得格外漫长而煎熬。

她强迫自己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对龙血竭药性的推演中。父亲那本杂记的记载太过简略，她只能凭借对药理的深厚理解和已知的紫魇萝毒性，进行逆向推导。

龙血竭，生于至阴毒瘴之地，却秉性至阳。按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极阴之处往往孕育极阳之物，以此维持某种危险的平衡。此物能“吸百毒之气而茎叶不腐”，说明其本身具有极强的抗毒性，甚至可能具有转化或中和毒素的特性。“可解奇毒，尤擅化阴蚀之症”，则直接指向了紫魇萝这类侵蚀经络的阴寒之毒。

那麽，如何使用？直接入药？煎服？还是外用？剂量多少？与何种药材配伍才能最大程度激发其药性，同时将其可能存在的烈性压制或引导到正确方向？

她在纸上写下一种又一种可能配伍的药材：茯苓健脾渗湿，可助龙血竭运行药力而无滞碍；丹参活血化瘀，能疏通被毒素阻滞的经络；另需佐以少量滋阴养血之品，如当归丶白芍，以防龙血竭的阳刚燥烈之气反伤太妃已然亏虚的阴血……她反复权衡，增删修改，桌角的草稿越堆越高。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与心头的焦灼中流逝。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雨停了，阳光挣扎着从云层後透出，旋即又被新的阴云覆盖。一日，两日……

就在江浸月几乎要将手中那支兼毫笔的笔杆捏碎时，第三日的深夜，书房的门被极轻地推开了。

进来的是沈寒霜。

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发髻有些微散乱，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与颊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嘴唇甚至有些发白。但她的眼睛，却在昏暗的烛光下亮得惊人，那是一种历经极度紧张後丶目标达成的亢奋与如释重负交织的光芒。

她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到书案前，将一个用普通青布紧紧包裹丶约莫拳头大小的物件，轻轻放在了江浸月面前铺开的医书之上。

布包上，甚至还带着夜露的湿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丶属于宫廷建筑特有的阴凉尘土气息。

江浸月的心脏猛地收缩，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擡头看向沈寒霜，对方朝她微微颔首，眼神确认。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颤抖的手指平稳下来，小心翼翼地解开青布上的结。布包层层展开，露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个样式古朴的紫檀木小盒，盒盖上没有任何纹饰，只在边缘处嵌着一道细细的银边，透着内敛的贵重。盒子本身，就是御药房存放珍稀药材的标准制式。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紫檀木面，然後，屏住呼吸，掀开了盒盖。

一股奇异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那并非寻常草药的清香或苦涩，而是一种极其浓郁丶带着些许腥甜，又隐隐透出木质醇厚感的复杂气味，沉甸甸的，仿佛有质感般压在人的嗅觉上。

盒内衬着明黄色的丝绸，上面静静地躺着三块大小不一的丶暗红色的块状物。其色如凝固的鲜血，深沉近黑，表面粗糙不平，有着天然的断裂纹路和树脂凝结特有的光泽。这就是龙血竭！

江浸月用小银匙轻轻触碰其中最小的一块，质地坚硬而脆，敲击时发出轻微的“嗒”声。她刮下极少的一点粉末，置于鼻下细嗅，那腥甜之气更为明显，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丶类似于檀香的木质气息。

“没错……这就是古籍中记载的龙血竭！”江浸月的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哽咽。她迅速取出工具，开始进行初步的检验。确认无毒（至少表面无异状），药性浓烈，与记载吻合。

沈寒霜一直紧绷的肩膀，至此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下来一丝。她靠在书架上，微微喘息着，看着江浸月专注检验的侧脸，灯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过程顺利吗？”江浸月一边将龙血竭粉末与之前准备好的几种试探性药剂反应，一边低声问道。她注意到沈寒霜袖口处有一道不明显的划痕，像是被什麽尖锐之物刮蹭过。

沈寒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虚脱的冷笑：“御药房的看守比想象中更严，尤其是存放贡品的甲字库，机关重重，守卫换防几乎没有间隙。”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却透出背後的惊心动魄，“我用了点声东击西的小把戏，引开了部分注意力，又‘借’了某位不太安分的公公的腰牌，才勉强混进去。出来时，险些被巡夜的侍卫撞见。”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江浸月能想象到其中的凶险。声东击西？借腰牌？这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值得吗？”江浸月忍不住问，目光落在龙血竭上，“为了这个……”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必须去做。”沈寒霜打断她，声音低沉而坚定，“祖母等不起，我们……也等不起。”她的目光扫过那几块暗红色的树脂，眼神复杂，“只盼它，真如古籍所言，有起死回生之效。”

初步检验完毕，龙血竭药性猛烈，阳刚之气极盛，确是对抗阴寒毒物的利器。江浸月心中稍定，开始着手准备进行下一步——配制试验性的解药，并需找安全的活体验证其效果与毒性。这同样是一步险棋。

她取来早已准备好的几只洁净的白瓷小碗，用极其精准的小秤，称取微量的龙血竭粉末，然後按照她这几日推演出的几个基础方剂比例，分别加入其他研磨好的药粉，用蜜水调和，搓制成数颗比米粒还小的药丸。

整个过程，她全神贯注，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沈寒霜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没有出声打扰。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药杵与臼钵偶尔接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就在江浸月将最後一颗试验药丸放入标好记号的瓷碟中时，书房外，传来一声极轻的丶如同夜枭鸣叫般的口哨声。

沈寒霜神色一凛，迅速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片刻後，她回头，看向江浸月，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我们可能……被发现了。”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刚刚得到消息，一个时辰前，御药房值守的一名太监‘失足’落井，负责甲字库登记的一名老药师家中突发大火……”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动作太快了，这不正常。”

江浸月的手一抖，差点打翻手中的瓷碟。灭口！对方反应如此迅捷狠辣，显然在宫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远超她们预估。龙血竭的失窃，恐怕已经触动了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这里不能待了。”沈寒霜当机立断，“你立刻带上所有东西，尤其是龙血竭和你的药方，跟我去密室。”

她走到书架旁，看似随意地摸索了几下，只听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书架竟无声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了後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里面漆黑一片，透出阴冷的气息。

江浸月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将龙血竭紫檀盒丶所有药方草稿丶试验药丸以及最重要的药箱收拾妥当。

就在她准备踏入密室的那一刻，远处，隐隐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正朝着听雪轩的方向而来！

风雨，终于毫不留情地扑向了这处暂时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