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馀波（第1页）

馀波

第二章馀波

沈寒霜最终是被靖王府寻来的侍卫“请”走的。

来的是一位身着玄色软甲丶面容冷峻的侍卫统领，带着四名亲卫，步履无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们出现在“济世堂”门口时，那浓重的煞气瞬间冲散了空气中残留的胭脂香与酒意。

“郡主，王爷有令，请您即刻回府。”统领的声音平板无波，对着仍俯身靠近江浸月的沈寒霜行礼，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一旁的江浸月，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沈寒霜的咳嗽渐渐止歇，但那苍白的脸色和微颤的身形并未立刻恢复。她缓缓直起身，指尖的护甲离开了江浸月後颈的皮肤，那冰凉的触感骤然消失，反而让江浸月觉得那一小片肌肤异常灼热。

她没有看那侍卫统领，目光依旧胶着在江浸月脸上，仿佛想从那张重新覆上寒冰的面具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然而，江浸月已经垂下了眼睫，专注地看着桌上那团被她写废了的药方，仿佛那上面有什麽绝世医理值得探究。

“呵。”沈寒霜极轻地笑了一声，带着说不出的嘲弄，不知是对谁。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袖和鬓发，那抹属于靖安郡主的丶睥睨衆生的姿态又一点点回到了她身上，尽管脚步仍有些虚浮。

“江大夫，”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看来今日不便叨扰了。我的病……改日再来请教。”

她把“请教”两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曳地的华丽裙裾划过门槛，在那冷面侍卫的簇拥下，消失在渐深的夜色里。没有回头。

医馆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不，是比之前更死寂的沉默。

那甜靡的香气丶酒气，以及沈寒霜带来的那种强烈的丶扰乱人心的存在感，都随着她的离去而被抽空，只留下满室清冷的药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

江浸月维持着提笔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手臂早已僵硬酸痛，她却浑然未觉。直到街角那队人马的车轮声丶马蹄声彻底远去，再也听不见分毫，她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放下了那支几乎要被捏断的笔。

笔杆上，留下了她深深的指印。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然後猛地握紧了拳。

“师父？”小学徒阿满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惶，“刚才……刚才那些是什麽人？那位穿红衣服的姑娘，她……她没事吧？咳得好生厉害……”

江浸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强行镇压下去。

“无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过度紧绷後的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稳，“一个……无关紧要的旧识罢了。把门关上吧，今日不接诊了。”

阿满张了张嘴，看着江浸月比平日更显苍白的脸色，终究没敢多问，乖巧地应了一声，跑去将医馆的门板一块块装上。

“哐……哐……”上门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江浸月的心上。她看着那扇逐渐被木板封住的大门，仿佛也将那个不该再出现的人，连同那些被她强行掀起的过往，再次隔绝在外。

她走到门边，亲手插上最後一道门闩。冰凉的木质感传来，让她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

转身，目光掠过方才沈寒霜倚靠过的门框，咳嗽时扶过的桌沿，以及……自己後颈那仿佛仍残留着冰凉触感的地方。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沈寒霜靠近时，那带着酒意的温热呼吸拂过耳畔的感觉。

“只有你能医……”

那句话，如同魔咒，在她空荡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快步走到桌边，开始近乎粗暴地收拾东西。将脉枕拍干净收好，笔墨砚台归位，把那团污了的宣纸狠狠扔进纸篓，仿佛这样就能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抹去。

然而，当她拿起沈寒霜方才下意识扶过的丶桌角那个用来插针包的素色小瓷瓶时，动作却顿住了。瓷瓶冰凉，她却仿佛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温度。

“砰”的一声轻响，她将瓷瓶重重地放回原处，像是被烫到一般。

这一夜，江浸月睡得极不安稳。

断簪丶护甲丶剧烈的咳嗽声丶沈寒霜那痛楚而执拗的眼神丶还有那句缠绕不休的“只有你能医”……光怪陆离的梦境交织往复，时而回到五年前桃花纷飞的春日，时而又坠入那个冷雨瓢泼丶绝望透骨的黑夜。她一次次惊醒，额角渗出冷汗，心跳如擂鼓。

窗外天色微明时，她索性披衣起身，坐在窗边，看着晨曦一点点驱散黑暗，却驱不散心头那浓重的阴霾。

而燕城关于靖安郡主沈寒霜归来的各种传闻，经过一夜的发酵，已然如同滚水般沸腾起来，不可避免地涌入了这间小小的医馆。

“听说了吗？郡主昨日在南风馆，一掷千金，连当今圣上御赐的琉璃盏都拿出来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