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惊雷
第二十二章惊雷
沈寒霜的身影融入夜色,如同水滴汇入江河,悄无声息,却带走了慈宁宫内最後一丝令人心安的气息。殿内,烛火依旧,药香氤氲,榻上太妃的呼吸平稳悠长,一切看似与往日并无不同。但江浸月却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丶巨大的压力,正随着沈寒霜的离去,从四面八方向这方小小的天地挤压而来。那是风暴来临前,低气压带来的窒息感。
她走到窗边,将支摘窗的缝隙关得更小了些,只留一线用以通风。窗外月色凄清,树影婆娑,在这静谧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窥探的眼睛。王振那条老狗,绝不会坐以待毙。沈寒霜的主动出击,如同捅了马蜂窝,接下来,必将迎来最疯狂的反扑。
她必须守好这里,守好太妃,这是她们此刻唯一的根基,也是沈寒霜在外搏杀的底气。
接下来的两日,慈宁宫外松内紧。沈寒霜留下的心腹侍卫和嬷嬷们打起十二分精神,轮班值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宫人。江浸月则更加专注于太妃的调理。她重新配制的安神香以柏子仁丶合欢皮为主,气味清雅宁神,取代了那甜腻的“宁神香”。太妃的情况继续好转,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言语,但眼神已能清晰地追随人影,偶尔甚至能对江浸月的问话,以极其轻微的眨眼或手指动作做出回应。
这日清晨,江浸月正小心地喂太妃服用化解矿物馀毒的汤药,一名守在殿外的嬷嬷匆匆进来,脸色凝重,低声禀报:“江姑娘,太医院院判张大人带着几位御医前来,说是奉太後娘娘懿旨,前来为太妃娘娘会诊,确认凤体康复情况,以便回禀太後,安衆人之心。”
来了!江浸月心中冷笑。太後懿旨?恐怕是王振借太後之名,前来探查虚实,甚至……寻找再次下手的机会!太妃的“奇迹”康复,早已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丶肉中刺。
她不动声色地喂完最後一口药,用软帕轻轻擦拭太妃的嘴角,这才起身,对那嬷嬷道:“请张院判他们稍候,我这就出去。”
整理了一下衣裙,江浸月缓步走出内殿。外间,以院判张明德为首的五六名御医已然等候在此,一个个身着官袍,神色肃穆。张明德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定,见到江浸月出来,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语气却带着几分官腔:“这位便是郡主身边的医女?太後娘娘关心太妃凤体,特命我等前来会诊,还请行个方便。”
江浸月福了一礼,语气不卑不亢:“张大人,诸位大人,太妃娘娘刚刚服了药睡下,此刻不便打扰。娘娘凤体虽有好转,但依旧虚弱,需要静养。会诊之事,是否可稍缓两日?”
张明德眉头微皱,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太後懿旨,岂容拖延?况且,太妃娘娘康复乃宫中大事,我等需亲自诊脉,确认无误,方能回禀太後,令其安心。若因耽搁出了差池,谁担待得起?”他身後几名御医也纷纷附和,言语间带着施压之意。
江浸月心中明了,今日这会诊,是躲不过去了。她沉吟片刻,道:“既如此,请容奴婢先进去禀告太妃一声,若娘娘许可,再请诸位大人入内。只是娘娘精神不济,还请诸位大人诊脉时,动作务必轻柔,切莫惊扰。”
张明德见她松口,脸色稍缓,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江浸月转身回到内殿,走到榻前,俯身轻声对太妃道:“太妃娘娘,太後娘娘派了御医前来为您请脉,您若觉得尚可,便眨一下眼。”
太妃浑浊却已清明了些许的眼睛看着她,片刻後,极其缓慢地眨动了一下。
江浸月心中稍定,这才出去将张明德等人请了进来。
一衆御医鱼贯而入,看到榻上气色虽仍苍白,但呼吸平稳丶显然已脱离险境的太妃时,脸上皆难掩惊异之色。张明德更是目光锐利,仔细打量着太妃的面色丶眼神,仿佛想从中找出什麽破绽。
他率先上前,恭敬行礼後,在嬷嬷搬来的绣墩上坐下,伸出三指,搭上了太妃的腕脉。其馀御医则围在一旁,屏息凝神。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衆人轻微的呼吸。江浸月站在稍远的位置,看似低眉顺眼,实则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紧紧盯着张明德和他身後每一个御医的细微动作。
张明德诊脉的时间格外长,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显然,太妃这趋于平稳丶甚至隐隐透出一丝生机的脉象,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这绝不是一个濒死老人该有的脉象!
“奇哉,怪哉……”张明德收回手,喃喃自语,随即又示意另一位擅长望诊的御医上前查看太妃的舌苔丶瞳仁。
那御医仔细看过,也是面露讶异,回头对张明德低声道:“院判大人,太妃娘娘舌苔虽薄而少津,却已无灰败之象;瞳仁对光反应虽缓,却非涣散……这,这确是大有好转之兆啊!”
张明德脸色阴晴不定,他再次看向江浸月,目光中充满了探究:“太妃娘娘此番康复,实乃奇迹。不知……郡主殿下或是姑娘,用了何等灵丹妙药?竟有如此神效?若能推广,实乃天下苍生之福。”他又开始试图套话。
江浸月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谨模样:“回大人,奴婢只是按郡主吩咐,尽心侍奉汤药,所用皆是太医院往常所开调理之方,并无特别。或许是太妃娘娘自身福泽深厚,又得祖宗庇佑,方能转危为安。”
又是这套说辞!张明德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却不好发作。他环视了一下殿内,目光最终落在了床边小几上那尊散发着清雅气息的新香炉上。
“这香……似乎与往日不同?”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是。”江浸月坦然回答,“太妃娘娘病中不喜往日香气,奴婢便斗胆换了些宁神静气的普通香药。”
张明德走上前,拿起香炉盖,仔细嗅了嗅,又用手指拈起一点香灰,在指尖搓了搓。他虽非香料大家,但久在宫中,对各类香料也略有了解。这香确实普通,并无异常。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将香炉盖重重放下。
会诊似乎陷入了僵局。他们找不到任何“异常”,太妃的康复在他们看来简直是“神迹”,无法用常理解释。
就在这时,一名站在张明德身後丶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御医,忽然轻轻“咦”了一声,目光落在了江浸月放在一旁桌案上丶尚未完全收起的药囊上。药囊敞开着,露出里面几样药材和一套用旧了的银针。
“姑娘这套针……似乎非宫中之物?”那御医忽然开口,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刻意的探究。
江浸月心中警铃大作!这套银针是她家传之物,跟随她多年,样式古朴,确实与太医院统一打造的有所不同。她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药囊,语气平静:“是奴婢家传的旧物,用惯了,便一直带在身边。”
那御医却不肯罢休,目光紧紧盯着那套银针,又扫过江浸月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家传?不知姑娘祖上……?”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张明德和其他御医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聚焦在江浸月和那套银针上。
江浸月感觉到後背渗出了冷汗。她意识到,这绝非随口一问!王振那边,恐怕已经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是在查她与江家的关联吗?
就在她心念电转,思考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发难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惊慌失措的尖叫:
“不好了!走水了!司礼监文书房走水了!”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末日来临般的恐慌!
殿内衆人皆是大惊失色!司礼监文书房!那里存放着大量宫廷档案丶奏章,甚至包括……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账册!王振昨夜才开始秘密转移,今日就突然走水?!
张明德等人也顾不得再追问江浸月,一个个脸色煞白,慌忙起身就要往外冲。
江浸月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是沈寒霜!一定是她动手了!这把火,是她放的!为了阻止王振销毁证据,为了在那滔天罪证被湮灭之前,将其公之于衆!这是何等决绝丶何等疯狂的手段!
混乱之中,她看到那名追问银针的御医,在离开前,回头深深地丶带着怨毒与不甘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慈宁宫内,瞬间只剩下江浸月和几名惊魂未定的嬷嬷,以及榻上依旧沉睡的太妃。
窗外的喧嚣丶救火的呼喝丶铜锣的急响……种种声音交织成一片,预示着燕城的天,就要变了。
江浸月站在原地,听着那远处的混乱,感受着脚下地面隐约传来的震动。她知道,沈寒霜已经点燃了那根最危险的导火索。
惊雷,已炸响于宫闱深处。
而她们,都被推到了这风暴的最前沿。接下来的,将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丶都要残酷的生死搏杀。她紧紧握住了袖中的那套家传银针,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神稍稍安定。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血海,她都只能,也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