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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枕流（第1页）

第15章枕流

第十五章枕流

寅时刚过，天光未露，夜色最浓。听雪轩内的狼藉已被悄无声息地大致归整，但空气中那股被强行闯入丶翻箱倒柜後留下的惊悸与尘埃气息，却久久不散。

江浸月几乎一夜未眠，在密室的冰冷与黑暗中，抱着药箱，耳听外间动静，心悬于一线。直到确认再无异常，才在拂晓前最沉寂的时刻，被一阵有节奏的丶极轻的叩门声引出了密室。

来接她的是一个身形佝偂丶面容普通得像块河边卵石的老车夫，穿着粗布短打，眼神浑浊，沉默寡言。他没有多馀的话，只对江浸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率先转身，步履蹒跚地引路。江浸月裹紧了一件沈寒霜准备的丶毫不起眼的灰色斗篷，将药箱和装有龙血竭的包裹紧紧抱在胸前，低头跟在他身後，如同一个跟随长辈出行的普通侍女。

没有走王府的任何一道门，老车夫带着她穿过几重看似荒废丶实则暗藏路径的院落，从一扇隐蔽在藤蔓之後丶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侧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靖王府。门外，一辆半旧的丶没有任何标识的青篷马车已然等候在朦胧的晨雾里。

马车驶离王府高墙，汇入燕城尚未完全苏醒的街巷。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声音沉闷。江浸月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那逐渐远去丶在晨曦中显出庞大轮廓的府邸，心中五味杂陈。不过短短数日，她的人生竟已与这深宅大院丶与那个她曾立誓不再相见的人，如此深刻地纠缠在一起。

马车并未驶向繁华的街市，而是沿着愈发僻静的路径，朝着城西的方向行去。道路渐渐崎岖，两侧的屋舍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林木和起伏的山峦轮廓。空气中弥漫起草木的清新气息和泥土的芬芳，与王府内那混合着香料丶药味与权力倾轧的沉闷气息截然不同。

约莫一个时辰後，马车在一片苍翠的山谷入口处停下。谷口立着一块不起眼的青石，上面用古篆刻着两个已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的字——“枕流”。

“姑娘，到了。”老车夫哑着嗓子说了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便跳下车辕，示意江浸月自行进去。

江浸月提着沉重的药箱和包裹，走下马车。眼前是一条蜿蜒向山谷深处的小径，两旁古木参天，溪流潺潺，鸟鸣清脆，恍若隔世。她深吸一口这清冽纯净的空气，仿佛连日的惊惧与疲惫都被洗涤去了些许。

沿着小径步行片刻，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依山傍水的平地上，坐落着一处白墙黛瓦的院落，规模不大，却极为雅致。院墙有些斑驳，爬满了青藤，门楣上悬着一块旧匾，上书“枕流别院”四字，笔法清瘦，带着一股出尘之气。

她走上前，叩响了门上的铜环。片刻後，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头发花白丶精神却颇为矍铄的老嬷嬷探出身来，她穿着干净的粗布衣服，目光在江浸月脸上停留一瞬，又落在她手中的青铜小印上，随即露出了了然的神情，侧身让开：“姑娘请进，老身姓苏，在此看管院子。郡主已有吩咐，姑娘需要什麽，尽管开口。”

院落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为宽敞清幽。几进房屋，回廊曲折，庭院中引了活水，凿有小池，池边植着兰草幽竹，虽略显寂寥，却打理得十分整洁，一尘不染。

苏嬷嬷将江浸月引到後院一间最为僻静丶光线也最好的厢房。“这里原是我家小姐……哦，就是郡主母亲的画室，後来改为书房，安静，也亮堂，姑娘在此制药正好。”她又指了指隔壁，“老身就住在隔壁，姑娘有何需要，唤一声便是。”

江浸月道了谢，苏嬷嬷便安静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厢房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榻，靠墙立着几个空书架，窗明几净，推开窗，正对着後院那片小小的药圃和潺潺溪流，环境确实极佳。江浸月紧绷了许久的心神，到了此地，才终于得以稍稍放松。

她顾不上休息，立刻将药箱和龙血竭放在桌上，开始整理。这里，将是她接下来与时间赛跑丶与死神博弈的战场。

安顿下来後，她便投入了忘我的工作。验证龙血竭药效是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她不能直接将未经确认的药物用于太妃，哪怕只有一丝风险也承担不起。

她取出那三块暗红色的龙血竭，再次仔细检查丶嗅闻丶刮取少量粉末进行更精细的药性测试。确认无误後，她开始着手准备活体试验。这并非易事，需要找到合适的对象，且不能引起任何注意。

幸运的是，别院药圃旁，苏嬷嬷散养了几只试药的兔子和一只看院的老猫。江浸月征得苏嬷嬷同意後（苏嬷嬷似乎对这一切心照不宣，并不多问），极其谨慎地开始了她的试验。

她先是用微量的紫魇萝毒粉混入清水，喂给一只兔子，观察其出现精神萎靡丶食欲不振的中毒初期症状。然後，她将自己根据古籍和推演配制的丶含有微量龙血竭的试验药丸，以极其精确丶远低于危险线的剂量，喂给中毒的兔子。

过程是煎熬的。她需要日夜不停地观察记录兔子的反应，心跳丶呼吸丶食欲丶活动状态……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可能是关键。同时，她还要不断调整药方中龙血竭与其他辅药的比例，尝试不同的配伍，以找到效果最好丶副作用最小的组合。

一连三日，她几乎足不出户，废寝忘食。桌上堆满了记录数据和药方调整的纸张，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材和龙血竭那独特的腥甜气息。累了，就在榻上合衣小憩片刻；饿了，苏嬷嬷会准时送来简单却干净可口的饭菜。

沈寒霜那边，自她离开王府後便断了直接联系，仿佛刻意保持着距离，以免引人注意。只在第二日深夜，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放下了江浸月列出的一些急需的丶别院没有的药材，又悄无声息地离去，全程未发一言。这种隐秘而高效的支援，让江浸月心中稍安，至少，她并非孤军奋战。

到第四日傍晚，转机终于出现了。

那只最初接受试验的兔子，在服用了江浸月调整到第三版的解药後，原本耷拉的耳朵微微竖起，黯淡无神的眼睛恢复了些许光泽，甚至开始主动嗅闻苏嬷嬷放下的新鲜菜叶！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确确实实是好转的迹象！

江浸月强压下心中的狂喜，立刻对另外几只不同程度中毒的兔子进行了相同方案的给药，并加倍仔细地观察。结果令人振奋——龙血竭确实对紫魇萝之毒有显着的克制和化解作用！她配制的药方，虽然还需优化，但方向是对的！

希望，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第一缕阳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照耀下来。

她不敢有丝毫松懈，立刻根据这几日的观察数据，开始着手完善最终的治疗药方。龙血竭的剂量需要精确到毫厘，多一分恐伤及太妃根本，少一分则药力不足；辅药的搭配也需要反复权衡，既要助龙血竭发挥药效，又要平抑其可能存在的燥烈之性。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油灯下，她伏案疾书，时而凝眉沉思，时而快速演算，时而起身对照那些记录着兔子反应的纸张。窗外，月色清冷，溪流淙淙，万籁俱寂，唯有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着规律的捣药声，在这山谷别院中，奏响着一曲与死神竞速的孤寂乐章。

当她终于放下笔，看着桌上那张墨迹未干丶却凝聚了她全部心血与希望的最终药方时，窗外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药方已成。接下来，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配制出成品，然後……送回王府，给危在旦夕的太妃服用。

她小心翼翼地将药方折好，贴身收藏。然後，她推开窗户，深深吸入一口带着晨露和草木清香的空气，疲惫不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近乎虚脱的丶却带着光芒的浅笑。

然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解药炼成，如何安全送回戒备森严丶眼线密布的王府，送到太妃口中，而不被幕後黑手察觉丶破坏，将是下一个，或许更加艰难的挑战。

山谷的晨曦，宁静而充满生机。但江浸月明白，在这宁静之下，围绕着这救命的解药，一场新的丶无声的较量，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