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淡推开民宿的後门,走进一个被低矮石墙环绕的日式庭院。
凌晨的庭院浸润在靛青色的天光里,远天与海的交界处已经泛起极淡的鱼肚白,月色尚未完全褪去,清冷地洒在蜿蜒的碎石小径上。
院子不大,却布置得精巧,一角立着石灯笼,另一角是个小小的枯山水,耙出涟漪状的沙纹。
他沿着被露水打湿的鹅卵石走到庭院深处的露天温泉池边。
温泉水汽氤氲,薄纱般贴着池面缓缓流动,凌晨的空气清冽,池边栽种着几株晚樱,花瓣不时飘落,粘在潮湿的青石上。
程淡在池边的长凳坐下,没有点烟,他只是将烟盒放在一旁,静静看着温泉蒸腾的热气如何被微弱的晨光穿透,如何在与冷空气相遇时化作更浓的白雾。
就在程淡放空自己的时候,直到庭院的门再次被一个人推开。
夏潜彼时裹着浴袍,刚准备跳入温泉的时候却瞧见程淡正笔直地坐在那里。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可乐,转身从自动贩卖机又买了一罐向他靠近。
“萧熠安的男朋友,还不知道你叫什麽呢?”夏潜似笑非笑地挨着程淡坐下。
本来就只有自己,程淡还觉得放松,现在一个陌生人靠近,让他浑身紧绷不少。
“程淡。”他说。
“你年纪不大。”夏潜又说。
萧熠安拿过听装可乐,单手打开易拉罐,点了点头:“刚成年。”
夏潜侧过头打量,在得知他年龄後终于明白为什麽他会做那些无聊荒唐的事情。
“小朋友不太自信啊。”夏潜轻声笑了笑。
程淡没听懂是什麽意思。
温泉的水声潺潺,与远处隐约的海浪声交织。一片樱花花瓣飘落在他的膝头,他轻轻将它拂去。
夏潜见他不作反应:“你对我的敌意太过于明显,其实不必这样的,我和萧熠安只是朋友,因为学生时期比较合得来,所以现在还保持着联系,你不必把我当敌人。”
“哦。”程淡回。
但他脸上写着不太相信,如果没点关系谁会大老远的追到这来,仅仅只是为了见上一面。
“我都订婚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会举办婚礼,到时候你也来参加哦,萧熠安的男朋友。”夏潜尾音特意拉长,他伸出五指,把中指上的戒指秀给程淡看。
即便这样解释了,程淡还是闷闷不乐,他自己小声的嘀咕:“我不可能走出这里。”
“嗯?你说什麽?”夏潜侧耳又问。
“没什麽。”程淡起身。
本来就想找个清闲的地方,凌晨的公共大温泉是不开放的,没想到还能撞见不想见的人。
其实这事应该怪程淡,本来人夏潜睡的很熟,忽然耳边听见了不该听见的动静,紧接着又是争吵又是摔东西的声音,起初他还以为隔壁的人打起来了,後来再见到萧熠安後明白了一切。
“现在不是公共温泉开放的时候,萧熠安的朋友,你要不还是离开吧,免得发生意外回头说不清楚,给你的房间是这里配置最好的,房间内也有温泉。”程淡本来想走的,思来想去还是想走之前先把人赶出去。
程淡离开庭院,躲在一旁抽烟,不一会儿夏潜也出来了,他靠在庭院外的廊柱上,指间夹着的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檐下挂着的风铃偶尔被晨风拨动,发出零星的脆响。
夏潜走出来时,浴袍带子松松散散地系着,露出胸前一小片肌肤。
他在程淡身旁站定,仰头望着天际那抹将明未明的光。
“这里的星星比城里看的清楚。”夏潜说。
程淡吐出一口烟,白雾在微光中缓缓散开:“等天亮了就看不见了。”
自动贩卖机的荧光映在夏潜侧脸上,他低头摩挲着中指上的戒指,金属表面反射出微弱的光点。
“我记得萧熠安以前说过,”夏潜的声音很轻,“城市里太浮躁了,他想找个安静到四下无风,擡头能看到很多星星的地方生活。”
程淡弹了弹烟灰,庭院里的温泉水声隔着墙隐约传来。
“他现在就能看到。”程淡说。
夏潜转头看他,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弧度:“是啊,他现在就能看到,但他不属于这里不可能留在这里一辈子,你年纪小可能不懂我在说什麽,你可以去问问他是怎麽想的。”
廊下的阴影里,两人的目光短暂相接,程淡掐灭了烟,烟头在鹅卵石上溅起几点火星。
“我回去了。”程淡说。
夏潜没有挽留,只是在他转身时轻声说:“待会的动静尽量小些声,天快亮了,我想睡个好觉。”
程淡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径直走进民宿昏暗的走廊。
庭院里,夏潜独自站在原地,浴袍被晨风吹得微微鼓动。他望着程淡消失的方向,许久才跟上他的步子往自己房间里走去。
东边的天际,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云层。
回到房间的夏潜倒是怎麽样都睡不着,他拿出笔记本电脑拨出通讯录里第一个人的视讯。
画面里一个外国人男人正向他挥手,夏潜安心地笑了笑,问他能不能把两人的婚期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