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年年雁(八)有人过来,可就说不清了……
夜已深沉,二楼厢房只住了怀仙与其几个亲近的侍婢。景姚与知柔不同屋,白日未得见知柔,遂于此时悄出房门,欲告知她出宫一事。
数支蜡烛在室内燃起,光晕灼灼如昼。景姚坐在一根圆凳上,目含喜色:“殿下已经答应为我放籍,只待回京拿到批文,我便是自由身了。”
知柔牵唇笑道:“姐姐打算留在京师吗?”
“我父母早逝,已没有家人,其实我在哪儿都无甚差别。”景姚望向知柔,“不过此行结识了你,我想,若我能在京中做点自己的营生,还能时常与你见面。”
我朝民风开放,但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也难免有人要议论,尤其在天子脚下。知柔明白她所求不易,想帮她,又不知何处下手,二人在房中稍一谈论,窗外又起夜风了。
魏元瞻迈进门槛,视线往长梯巡睃一会儿,还是迟疑。他虽戍边三年,自幼习得的礼数未忘,深夜去知柔房中寻她,有损其清誉。
于是在楼下站定半晌,听“喀哒”声,举目上望,即见一道瘦弱的人影从门扇中退了出来,下一瞬,知柔紧随而出,细语同那人话别。
相送完後,察觉楼下身影,知柔谨慎地瞟下一眼,久未回神。
是魏元瞻,他还真敢进来。
“你……”知柔张了张口,声音压得很低,狭诧异,也带慌乱。
她今夜没打算去见魏元瞻。回京的路还长,不差这个时候,况且他们从前也鲜少在晚上见面,不合规矩。
屋内的烛火觅门缝溢出,整个驿馆没什麽光,长风混乱卷着,魏元瞻立在楼下直直望她,那副姿态和眼神好像没有任何顾忌,但他确未再近一步,守着分寸。
知柔拿他无法,背身把房门轻轻掩好,走下楼,仰头看魏元瞻:“你有事?”
自到了兰城,知柔的衣裳换成了素白色,青丝一簪而束,十分秀雅安静。
魏元瞻垂目凝着她,话语直白:“今日还没见过你。”
他身後是半开的驿馆正门,月光脉脉铺洒,驿馆里头却是漆黑一片。
这种混沌暗昧的感觉,无端令知柔想起他十六生辰那天,二人同处暗室,他的气息迫得太近,叫人掌心微拢。
眼下,她同样捏了捏指尖,率先跨出门槛:“我今天看见你了。”
魏元瞻转身:“在哪?”
场院中有一根长条凳横在树下,知柔捉衣坐了,回头望他:“你和高将军巡城的时候,我正好在旁边铺子里,我听见他们叫你,小魏将军。”
“你怎麽不喊我?”魏元瞻提眉盯她一瞬,些许困惑。
若换以前在街上偶遇,她才不会就那麽瞧着吧。想她如今连一件氅衣都不肯留下,他不太明白,他二人的关系,何时需要划得这麽清了?
知柔没意识到所谓的界线,一言一行都是随心而动,唇角微翘了下:“我哪敢打扰小魏将军的公事?”
话说得轻巧,魏元瞻暗自忖度她的神情,站着没吭声。
月色下,二人一坐一立,有光影摇动在两人脸上丶肩上。知柔嫌扭头太累,索性旋了个身,正对着他,仰首端详。
“你不高兴了?”见他眉宇倾轧,知柔闲散的坐态倏忽正直一许。
要说不高兴,还不能够,只是觉得她好像在躲什麽,可对上她的眼睛,又是坦坦荡荡的。
魏元瞻松了心弦,迈开腿朝她走去,在她身旁坐下:“没有。”
忽t然两点雨砸在脸上,知柔一边拂掉,一边向天空看,周围起了凉风,是要下雨了。
她不在乎地放下手,转脸定定地睐向魏元瞻:“我听长淮说,你受了很多伤……有好好治吗?”
月光投映在她眼里,水一般柔和,漫出半缕心疼的情绪。她很怕疼,用自己的感知衡量痛楚,便认为长淮说的险些丧命,必定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程度。
魏元瞻缄默片刻,翛然地笑了笑:“都是小伤,不危及性命。”
观他如此,知柔忍着没再追问,双手撑在凳沿,把寻思一天的话问出口:“你会不会一直守在边关?”
“不会。”他未作犹豫,“待国朝安稳,我自是要回去的,父亲母亲还在家中等我,京城里……也有我想见的人。”
说最後一句话时,魏元瞻的视线停放在知柔面庞,那双格外英俊的眼眸藏着炽热,仿佛能触到她身上。
知柔睫羽颤动,心悸的感觉再次袭来,令她本能地移开眼。
魏元瞻留意着她每个神情,天还是太暗,依稀觉得她是在避他,心下微沉,握在膝上的手也攥了起来。
他原打算与她剖白,此刻一看,真怕她跑了,只好压抑着,调开谈锋:“你跟苏都很熟?”
想到他们昨日对话,苏都表示自己要走时,她分明有慌张的语气,魏元瞻更觉心里堵塞,“他很危险。”
若不分敌我,他可能会对苏都赞不绝词,但终究不是一个阵营,苏都的那些手段,很阴损。他至今还记得在长烜城,苏都如同修罗般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