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似酒浓(四)借着酒意,无耻了一回。……
月色如练,东宫内这座小小的凉亭被银辉笼罩,池面水波微漾,夜风吹得人衣裾翻掀。
魏元瞻攥紧的手慢慢松开,晚间喝了不少,眉眼中氤氲着几分燥热。知柔见他盯着自己,那双眼睛明亮,时时带着危险,然而深静的目光下又露出几许柔情。
从未瞧过他喝醉的样貌,知柔无法判断现在的他是否清醒,但他饮酒後,话变得少了,总是用那有些侵略的眼神望她。
侍女在亭外默立着,始终背身,她是魏鸣瑛的心腹,自然知道什麽该看,什麽不该。
知柔欲要张口,魏元瞻忽然擡步,他身量高大,遮下的阴影一点点从她裙摆往上漫。过到领口时,他站住了,目光从她领缘调去池畔,才问:“怎麽来了东府?”
既已出宫,不应回宋家吗?魏元瞻秉着好奇问出的话,刚才说完,便觉得不重要了。
知柔听他问,思绪漂游回下晌。
自她入殿,皇後的眸光鲜少从她身上移开,问询的话皆关于洛州。
分明她的人生不止在洛州的那九年,却在皇後眼里,她好像只有那九年的历史,纵她再迟钝也猜到了,她的身份的确存疑。
至于阿娘的伤,知柔听皇後提到相士谶言,在心中暗骂其人妖言惑衆,可闻及末尾,她紧锁的眉峰僵滞,隐约认为阿娘的手乃她自己所折。
一日之内,知柔获悉的故事太多,越来越接近某个地方,她愈发感到心烦。
视线追落在水面,她深吸口气,应道:“皇後殿下有意叫我留宿宫中,是魏姐姐把我接来的。”
“想走吗?”魏元瞻问。
知柔扭头:“走去哪儿?”
他没有回答这句,只是说:“我的马车就在外面。”
似藏邀请的语气,眼光返着池水,很深,又平静地望着她。
她是在他眼前一年一年长大的人,她来京师的第一天,他就认识她了。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幼稚的玩伴长成了如今这样动人心魄的女子,他一看见她,便不想收回目光。
知柔这才意识到魏元瞻说走,是离开东宫。暗忖他果真醉了,否则怎会如此提议,令魏姐姐作难?
她轻移两步到栏杆那儿,後背抵着圆柱:“算了吧。我人已到了东宫,现在走,反而显得古怪。”
说话睐魏元瞻一眼,“你呢,你为何在此,还……饮了这麽多。”
桌上的酒不可能是一个人喝完的。
魏元瞻不着痕迹地巡睃周围,只有那婢女一人。见知柔不肯离去,他索性也不站着,撩了撩袍摆,在围座上坐下。
他的脸隐了一半在昏暗中,看不清表情。
“圣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太子殿下待下宽厚,我来此,是为了留在京中。”
语气里有淡淡嘲讽,知柔敏锐,怀疑浮上心间。
今日皇太孙见魏元瞻,原是他向太子举荐,再经由太子殿下荐给皇帝,让魏元瞻领一支禁军。
这种过度照拂的手段,魏元瞻并不受用,与其把心思花在他身上,他更希望皇太孙能照顾好他的姐姐。
本就有矛盾在,魏元瞻对皇太孙的态度谈不上十分恭敬,若非顾着魏鸣瑛的情面,皇太孙已将他责罚了。
彼时就在这间凉亭,皇太孙目视魏元瞻,眼中无一丝暖意:“这是你姐姐想要的,她不希望你远家戍边。”
月华顺着栏杆递进来,漆面给它映得微显光泽。知柔折一折腿,也落在围座上,不过挪得离魏元瞻远些,中间缓着一段心涟漪动的距离。
“留在京中不好吗?”她转脸瞧他。
“不是不好……”魏元瞻嗓音低了,目光穿透斑驳的地砖,像是心里也堵了一块。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他好像习惯了不在父母身边,思乡之情常有,但这次回京後,他逐渐发现,他不想要任何人的安排,无论是父亲,还是皇太孙。
一切束缚的感觉,他都不喜。
魏元瞻想着,将脸转向知柔,他看着她,觉得她应该明白。尚未分开时,她便常常说起京外的世界,那种自由无拘的感受,谁能不贪图呢?
如今知柔的想法也没有变,只是在异国生长三年,她更深刻地体会到何为家。
她在北璃是没有家的。
日子过得看上去平静,实则波涛汹涌,她每日要应付的人和事太多,稍不留神就可能会送命。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不好受,她疲惫至极,却不敢停下脚步。
知柔的眼神渐渐暗下去,偏头睇向池水。
流动,变化,似绸缎般柔和,却蕴剑锋之利。
“小泠……”她不禁呢喃道,魏姐姐给她取名也是有此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