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骄满路(十六)我好想你。
八月初七,圣旨忽降宋府,命知柔入宫觐见。
内监将她送到殿门口便退了下去,殿中门侍适时迎上来,低眉道:“宋姑娘请。”
朦胧的金光弥在殿内,耳畔只能听见自己行走时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
到了御案前,知柔俯身下拜:“臣女宋知柔叩见陛下。”
自她进殿伊始,皇帝的目光便在她身上无声打量,见她毫无赘饰,仪态端正,倒像是宋家教养出来的,片刻开口道:“平身吧。”
知柔立起身,视线向足前定着,即闻沉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凌将军上书替你请功,言你截获密信,铲除军中细作,又献策解了兰城之危。功在社稷,不可不奖。”
顿了两息,皇帝目视她道,“你有什麽想要的?但说无妨。”
知柔在府数日,外间对她的议论因何而起,她早已心知。故当圣旨至时,她并非没有想过会与边关之事相连。
此刻,她恭谨道:“臣女所为,不过尽燕朝子民之义,不求赏赐。陛下明察。”
这语气显然不像奖赏了,却有几分试探之意。
知柔略感困惑,下意识回护:“臣女此去是为一己之念,并未言于父母。”
“一己之念?”
知柔抿了下唇,强忍着立在御前的不适之感,如实回答:“臣女,是去送一位友人。”
她的行迹,皇帝早便派人核查过,知她所言没在诳上,略笑了笑:“少年人啊……”
渐渐,唇边的笑意如殿内乍退的秋阳一般减淡了,年老的皮肤攒起沟壑,眉心轻结,话转得毫无预兆:“朕的皇後病了。”
皇帝声气儿低落,知柔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搅得胸口发窒,贴在身侧的手也止不住微微屈捏。
皇後怀病的消息没在朝中引起一丝波澜,想是下了严旨,消息早被封缄。
对着无官无职,与事无涉的臣子之女,皇帝却自然而然地说起来:“太医院束手多日,皇後左右之人亦多染疾。起初他们疑是时疫,可调去侍病之人皆无事。直至上月末,方查出病因,竟是来源一件异族之物。”
此物是在一名女吏身上搜得,乃草原异花所制香囊。香气久闻则心悸作呕,重者昏睡不醒。长居草原之人惯其花粉,故不为所害。
而那名女吏,是皇後的人从宋府带出来的。
皇帝挥手叫一旁内侍过去,将一幅图举到知柔面前:“朕闻怀仙和亲北璃时,曾向皇後点你随行。你看看,可识得此物?”
一番言语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危险已极。
苏都留下的证据里有一张旧笺,文辞似常遇通敌之迹。其纸纹纤柔韧,非民间所能得。依苏都的行事作风,若素笺之主未明,他绝不会贸然触孙丶宋二家。
那素笺的主人……莫非是皇後?
心内突突而跳,偌大的殿中,静了好一阵。
知柔浑身肌肉无声地绷紧了,俯首跪道:“臣女愚钝,请陛下明示。”
皇帝望她半晌,对皇後染疾事,也有诸多疑惑。譬如宋府无人感恙,可知那香囊乃女吏入宫前後才携,彼时宋知柔已经离京;皇後为何要见怀仙赠给宋府之婢?
见宋知柔长跪案前,身体没有半分惶恐之人该有的颤抖,亦无半丝心虚。虽看不见她的面容神色,可她举手投足间,只觉与一人极其相似。
念她边陲有功,到底没再试探,把严冷的表情收纳,皇帝慢慢笑道:“不必紧张,是朕方才说得远了。今日唤你入宫,只为论赏,想要什麽尽可直言。失之不复,你且好好想想。”
复叫她起来。
知柔一点点直起上身,那张年轻明亮的面庞在她站立後重新显露。
她眼帘微垂,大约在琢磨赏赐,一时间没有开口。
脑海中有许多念头掠过。
思及苏都,她仿佛明白他为何如此。
事涉皇室,欲让皇帝为常家平反,容易吗?指不准其中就有他天子的授意。
然而天子怎会有错?
错的只能是旁人。
此境之下,能让苏都从十九载的执念中得到解脱的路,好像只有亲自复仇这一条。
他把证据交给阿娘,是为了向她证明,他所杀之人皆有其罪,还是为了让她去行自己未竟之事?
知柔五内纷杂,分不清心底究竟是惧怕丶愤怒,还是憎恨。秉性中那股黑白分明的峭直,在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胆气上浇了一捧油,得以啓齿道:“臣女……”
落完这二字,倏忽记起她在樨香园答应阿娘的话。
那夜未觉有他,直到此时她突然明白了。阿娘早预见此事,不愿她牵涉旧案。
话只半句,没了下文,倒把皇帝的目光悉数攫来,问她:“什麽?”
殿堂空旷,落在身上的眼神如有实质,知柔喉咙一紧,不一会儿,背後竟起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她惜命至极,几遭从厄运中爬出来,不是为了耗散在此。
然而想到苏t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