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萱宁才定睛,便听耳旁传来泼墨倒抽气的声音:“竟是如此品质的龙涎香。”
即便祝萱宁从未接触过香道,也听过龙涎香的名头,她没忍住,问道:“这等品质的龙涎香市价几何。”
“有价无市,便是这盒子都非使银子能到买的。”泼墨答完,便见自家姑娘开了下一个通身未有任何纹饰的黄杨木盒。
这个盒子空无一物,只嵌了纯白透亮的瓷釉作内衬,祝萱宁立马明白了这个盒子的作用。
她小心地将龙涎香放进了这个平平无奇的盒子里,接着封好盖顶。
接着祝萱宁又打开了封弥着的牛纸皮,里面赫然躺着两本破旧的书籍。
封面磨损都已露出了些楠木板,连纸张都脆得接近蝉翼般,祝萱宁见状只敢小心地擡了封页,看到卷首印着的数方褪色朱印後,她便不敢再翻动,生怕这两本脆弱的孤本就此折在自己的手上。
“竟是前代唐大家的原刻本。”祝萱宁捂着心口,喃喃自语时竟觉得身上隐隐泛出痛感。
她啓蒙识字是从抓药开始,真正接触到诗词文赋是因为唐大家,姐姐们总爱当夫子用唐大家的词教她韵律,却从不教她唱,可她听得多了,便记在了心里。
有次阿娘给对她最好的丽娘看病,她看丽娘痛到哭,便想到客人哭时,丽娘总会掐了软语弹着小调唱唐大家的词,于是她也唱了。她以为这样也能哄得丽娘不哭,却没想到丽娘哭得更大声了,等阿娘收了医箱,丽娘甚至哭着跑过来满屋子抽她。
直到她哭着保证再也不会张口唱曲後,丽娘才紧紧抱住了她,没有再发疯。
好几年未再想起来的画面,因着这本孤本的出现又浮现在了眼前。
祝萱宁抚着牛皮纸的边沿,竟慢慢红了眼眶。
泼墨察觉出了姑娘情绪不对,只是默默地备了一块糖果和柔软的绢布,开口哄道:“姑娘,吃块糖甜甜嘴吧。”
祝萱宁应声接过,将糖放进了嘴里,等糖化开,祝萱宁品尝到果糖的馨甜时,反而更想掉眼泪了。
祝萱宁忍住了,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些记忆重新压回心底,转而认真地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庾宣为什麽要做到这个地步?
她有自知之明的,就算是千金买骨,她也不是那块骨。
若是别的东西,祝萱宁或许还能相信庾宣是看在“宋明”的面子上。
可这是龙涎香和唐大家的原刻本啊,就是亲兄姊间得了这样的好东西,也不大可能愿意这麽大方撒手。
祝萱宁这麽想着,便顺口说了出来。
泼墨也知道这些东西的烫手程度,但她看着姑娘这张恍若神仙妃子的脸,晃了好一会神,却觉得姑娘不该这麽不自信的。
谦谦君子也只是凡人,有一句话叫什麽来着:食与色皆是人之本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君不见她前主家公子只是见了一眼姑娘,便被姑娘这张脸迷得全无理智。
泼墨越想越觉得是这麽回事,便将自己刚刚想的都和祝萱宁说了。
听完了泼墨这般自信的话,祝萱宁一时间有被惊到,她思量了片刻,觉得有些不大对,但因为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将这件事压在心底,转而对泼墨吩咐了另一件事:“你去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今天那个裴郎君和庾二之间的事。”
祝萱宁说完,又停顿了一下:“将那个裴郎君的事都里外仔细地打听一遍。”
她不能直说是想知道裴钰之後的安排和啓程的时间,总怕叫人看出猫腻,哪怕是泼墨都不行。
她如今已是长于梦泽丶为了搭上梅氏商船才下榻平州府的祝五姑娘,在无权无势丶祝府丶秦府都没倒台的情况下,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她的真实身份。
主仆二人对话间,祝府便到了。
祝萱宁回府便先请了安,祝夫人笑盈盈地问了几句场面话,但话题转到试探祝萱宁跟贵胄的关系时,总被她四两拨千斤地转到其他事上。
眼看祝夫人手中的帕子都要绞起来了,祝萱宁才觉着拿捏得差不多了。
她低了眉眼,主动提了一句:“光顾着与婶婶说话,萱宁都忘了自己还带了礼回府。”
祝萱宁说完,一直充柱子的泼墨才出去,捧着物件进来。
祝夫人一眼便被那个通身无纹饰的黄杨木盒子吸引,连往前倾了身子,目光灼灼。
祝萱宁也不卖关子,叫泼墨走上前,祝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皎玉自然而然走过去,接过泼墨手中的东西。
“这是贵客赠予萱宁的龙涎香,萱宁想着妹妹爱香道,便自作主张收了,权当是送妹妹玩了。”
祝萱宁边说着,皎玉边打开了盖顶。
清冽的木质香带着些许水雾的气味直扑面来,惊得室内一干奴仆都瞪大了眼,就连见惯了好东西的祝夫人,呼吸也重了好几分。
她稳着情绪,微颤着手接过,觉得这些时日捱过的怒火都值当了。
“乖囡,你事事将妹妹放在心上,真是有心了。”祝夫人脸上的笑容都变得真情实意起来,连称呼都变了。
她的目光又止不住地落在那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上。
祝萱宁便继续道:“泼墨,去拆开,小心些。”
祝萱宁知道自己越过皎玉去指使泼墨做这事其实是有些僭越了,她不会在这种事上落人口舌,便对皎玉行了半礼。皎玉心里正有些不大高兴,但一见祝萱宁这个正头姑娘要给她行礼,吓得连忙躲了一下,哪敢受她的礼。
“还请皎玉姑娘见谅,这包裹中放着的乃是唐大家的原刻本,泼墨虽笨手笨脚,但已有了拆封的心得,我这才点了她的名。”祝萱宁继续说道。
皎玉心中的不舒服被熨平了,此时泼墨已经将东西接了过去,她便屈膝给祝萱宁行礼,讨饶道:“五姑娘您真是吓死奴了,皎玉不过是个落在府上才生了根的草籽,哪敢在您面前充姑娘,还要您来和奴道歉。
姑娘是主子,做事又漂亮妥帖,可不需要和奴解释。您若是还这般对奴,奴可要跪在夫人面前先哭一场谢罪了。”
皎玉又擡了祝萱宁,又暗夸了祝夫人重规矩。情绪饱满丶笑嗔得当,直让祝夫人笑骂了她,场面立刻变得热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