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近年来推行新政,裁减世家荫封,重用祝学士,多提拔寒士,祖父难道还看不出其中深意吗?”
庾宣擡起眼,目光落在庾家主的下首处,音色温和,声持恭敬:“江山已定,皇权与世家,在如今早已不是共生共荣。陛下要的,是一把能为他所用去斩断世家勾连的利刃。”
庾家主忽地冷了目光,“啪”地搁至了擡起的茶盏:“你这是要背叛家族,去做皇帝的鹰犬?”
老人说得放肆,这般蔑称,似几乎未将天子放在眼里。
“不。”庾宣轻轻摇头,声音压低了几分:“孙儿是要做庾氏的护身符。明面上,我会是陛下最锋利的刀,让所有人都以为庾氏出了个叛徒,将刀尖对准世家,而後自损三百,伤其一千,这般便可保全庾氏。”
他顿了顿,向前倾身,再行礼道:“孙儿与宋明关系极好,但并不站太子这一脉,如今已与那位在接触,那位母族势弱,正是最好的投资对象。待陛下剪除了其他世家的羽翼,我们庾氏却因‘出了叛徒’而得以保全後,孙儿再暗中扶持那位,得了这从龙之功,庾氏便可再兴百年。”
书房内陷入死寂。庾家主沉默半晌,如同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孙子一般,盯着他垂下双睫的眼睛。
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哪怕是说着这般胆大妄为的算计,也依旧温和如初。
“你恨我们,是不是?”庾守拙突然问:“恨我纵容主母害你,恨你父亲对你不管不问,恨我如此冷情,只教你学识与阴谋手段。”
庾宣笑了,却只道:“祖父说笑了。若无主母逼迫,孙儿岂能发奋苦读?若无父亲冷眼,孙儿又岂能看清世态炎凉?这些,都是孙儿要成为家主该有的历练。”
他再次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孙儿告退。三日後,便会搬出府去。届时,还请祖父配合演好这出苦肉计。”
他是明知故问,问了这麽个蠢问题。
这样一个早慧又处处谋算的人,心中如何会不对庾氏有怨念呢?
哪怕庾守拙知这个孙子另有成算,却依旧不得不妥协。
难道他还要放着自己嫡亲的孙儿不要,将家主的位置传到其他人手上吗?
若是这般,他还何必将人接回来,放在身边亲自教养。
好在,这个孩子,还是记着一点他的恩情的,只希望他今後能因为这一点恩情,对自家留些手吧。
庾宣走出书房後,在转角处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他唇边的笑意渐渐冷却,眼中露出些许嘲讽之色。
他的祖父老了,心也软了,竟也能相信可以依靠他人了。
他当然不会告诉祖父,早在簪花之前,他便已在御书房中对天子立下誓言,做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刀,只求天子许他一个公道。
他是不会扶持太子上位,但那些所谓的支持皇子丶从龙之功的谋划也不过是送给庾郎主等人上路的毒酒罢了。
“老爷,要用吗?”书青小声地问,他的话令庾宣的心思落回现实中。
庾宣摇了摇头,拒绝了:“不必了,收下後便莫端上来了。”
书青道了声是,而後,庾宣便将信交到了书青手里,再三叮嘱道:“一定一定要让祝姑娘记牢了,这几日都莫要再出府,无论是谁喊她,要做什麽,都不可出去。等我一个月,不,等我半个月,无论她所求为何,都可如愿了。”
书青郑重地记下,马不停蹄地将信送了出去,并将这番话如数转给了泼墨听,叫泼墨务必一字不落地告知祝小姐。
祝萱宁听着泼墨的转述,先是凝重地蹙起眉,而後才缓慢展开,有些无措地捂上开始加速跳动的心口,另一只手覆上了发烫的脸颊。
她这般容易便令庾宣放在心上了吗?
祝萱宁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心慌之馀,又有些欢喜,但等她察觉到了这隐秘的自得时,祝萱宁又将这份情绪压了下来。
她不能就这样放松警惕,陷入这些情绪之中,这样会令她失去冷静,影响自己的判断。
祝萱宁压下情绪後,便听从了庾宣的话,更加闭门不出了。
可谁曾想,她不出去,自有人找上她。
夜幕降临之时,似鬼一样的影子浓稠地压在她的床前。
祝萱宁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心慌,便不自觉睁开了眼,她还未借隐约的月光看清眼前的情形,便被人用绸布绑了双眼,猛地掐住了下巴,用力地吻住。
惊慌的呼喊声,被面前的少年狠狠地吞没在了齿喉间。
“祝萱宁,你好狠的心,我被我父亲打到半死,日日都在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可你连只言片语都不肯捎带给我!”
他分明虚弱,可咬得用力,连带着少女的唇瓣都破了皮,沁出了可怜的血。
噢,原来来的是个熟人。
祝萱宁原本害怕的情绪,因为这道声音而渐渐趋于平缓,开始迅速思考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