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再回来,发现酒壶已经在晏朝手里了。她此刻醉意仿佛更重些,倚着栏杆,满脸的困倦迷蒙。
兰怀恩皱着眉夺过酒壶,扬手朝身後一抛,河面上只听得“咕咚”一声响。
旋即先去扶人,晏朝却推开他,伸手指着那包东西,刚张开口,兰怀恩已眼疾手快捧上来:“今晚宴席上殿下想必也没吃好,怕您饿,叫人去醉仙楼买了五白糕,沈老板亲自做的,味道特别好,可要尝尝?”
晏朝唔了声,懒懒地偎在他身侧。浅尝一口,颔首赞道:“清甜不腻,香糯可口,是好吃。”
“还有枣酪,解渴又解酒,用汤瓶盛着,这会儿还热……”
两人坐了约半炷香时间,梁禄突然来禀:“殿下,宫里头来人了。盛太监知道您出宫,急得要派人出去寻。这阵仗闹大了要麻烦,咱也该回宫了。”
晏朝说回,扶着兰怀恩的手站起来,勉强稳住身形,拢一拢披风慢慢下了桥。
梁禄在身边暗暗叹气,幽怨地望了兰怀恩一眼:说好的“一碗而已”呢?
许是那夜喝了些酒又吹了风,晏朝回去後便着了一场风寒,所幸并不严重,只是偶尔头痛,加之换季时令,略犯些秋乏。
更令她头疼的,却是另一件事。
有御史弹劾眉州知州崔乾贪黩,四川按察使佥事暗中徇庇,现两人均已被褫职逮问。
犯官是南京籍的,事情是在四川发生的,消息是京城传下来的。
消息已经滞後一段时日,但照着日子大致往前推,晏朝去过景贤书院又去了崔家的那几日,碰巧是崔乾意识到事发四处求告的时间。金陵崔家收到了他的家书,并且这封家书後来被搜查出来,作了物证。
按说地方这类案子,自有各级监察机构去审理,但皇帝听闻此事後发了一通火,提起来崔家就不免想到太子。
晏朝捏着眉心问:“那按察使佥事是什麽人?”
“回殿下,四川按察使佥事刘简,杭州人,曾任眉州同知丶知州,夔州府知府,後改授宪职,为按察使佥事。”
晏朝思忖片刻,若非要说什麽巧合,沈微之父沈岳现任四川布政使。这念头一冒出来就立马被否定,一个二品大员倒还没那麽轻易被扳倒。
现在要紧的是皇帝的疑心。
偏偏晏朝还见过崔家人。她又的的确确是被蒙在鼓里,现在横竖解释不得。
难怪李时槐溜得飞快。棋都布好了,就等着她往里跳。
晏朝神色凝重。这件事她不能出面,皇帝也不会明着表态,李时槐算定了要让她吃这个亏。
她暂且稳住神,仍将心思放在江南的改革上。旁的太过遥远,担心也是无用,这才是要紧的。
在下一个朔日来临前,兰怀恩已收到来自京城的密诏,皇帝诏他回京。
“你回宫也好。本宫之前上表的奏疏中提到你的功劳,想来陛下也会十分赞赏。”
“您……”兰怀恩微微愕然。
晏朝微笑道:“厂公常年在御前服侍,现如今陛下离了你这麽久,怕是不大习惯。回京後你当悉心侍奉,勤谨当差。”
“是。臣谨遵殿下令旨,必不负圣恩。”
晏朝一松手,怀里的猫一溜烟儿蹿出去。她拍拍衣袍站起身,走上前低声道:“你回去于你于我都大有好处,南京不值得你如此惦记。既然回去了,就替本宫盯着京里罢,总归还是你得力。”
“谢殿下看重,怀恩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晏朝听得头皮发麻,再看一眼狗尾巴都快摇起来了,立即挥手打断:“去吧。顺便把猫带走。”
每月朔望的守备厅会议如期举行。南京的内外守备官员及五府六部衙门官员齐聚守备厅议事,太子照例也是参加的,所议的无外乎是南京及南直隶的事务。
因有太子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可直接奏啓施行,但因居守南京与去岁监国京城毕竟不同,职权有限,许多事项仍需上报京城。
南京官场之前被李时槐整顿过一次,互相推诿丶尸位素餐的风气有所改变。然而一衆官员尤其是内外守备及参赞机务之间的矛盾却难以调和。他们在太子面前倒不敢吵得太过分,一转头依旧我行我素,归根到底是因为权责不明。
晏朝试图改变现状,但阻碍重重,随行的一名左春坊的官员谏言说:“南京守备由勋贵丶内官丶士大夫组成,乃天子因怕留都官员专权,故而定此制衡之制,然而权力太过平衡导致权责不明。自迁都以来,南京作为留都有名无实,官吏冗员颇多职务清简,且多是贬谪官员,诸多矛盾由此而生。”
冗员裁撤这一项李时槐整顿时已上书奏请过了,清晰权责还可再提一提但京城理不理是另一回事。至于南京任官风气,的确有官员抗议过“以祖宗根本之地为醉人贬谪之所”,最後并无效果。
“殿下恕罪。臣并非有意纵容此等不正之风,只是这麽多年南京一直也算是安稳,小打小闹的矛盾无足轻重。如今南直隶正在改革,若再动荡,恐得不偿失。”
晏朝只好暂时作罢。
苏州那边,她先前叮嘱了朱t庸行不必常回南京,但是改革相关事宜需时时禀报,好在至今也并未出什麽岔子。
京城这几个月尚算平静。
後宫依旧是明嫔圣眷最浓,在她的求情下,皇帝复了李婕妤从前贤妃的位份。李贤妃逐渐笼回圣心,连带着其子信王的宠信也水涨船高。
李时槐归京後,皇帝甚至允许信王领锦衣卫中一些职事。
这一回与之前进户部不同,锦衣卫并非朝廷外官,只是近侍。近侍之责在于“侍”,信王为君父分忧,只会传出孝名。圣旨一出,即便有朝臣反对,也远不及之前激烈。
信王办了几件案子,轻而易举受到皇帝的赞赏,一时间神清气爽丶志得意满。
信王府书房内,信王与李时槐相对而坐,炉上茶汤滚沸。
“舅舅这招妙极,一举多得啊。太子即便清清楚楚这是算计,也叫他有口难言。区区一个失了权势的外戚算得了什麽,必得再折他一条臂膀才好。”
“我朝并无皇太子居守留都的先例,太子在南京看似监国实则无权,待多久也没定数,全看圣意。至于改革,有太子在自然是不会出什麽问题的。”
李时槐拈着胡须,意味不明地笑笑,接着又提醒道:“殿下既提到外戚,就不能不谨慎。我又是阁臣,因恐引起陛下疑心,万事都得斟酌而行,忠心耿耿。望殿下也是,切莫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