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风满东楼(六)“唯有最後替信王殊死……
昭俭宫徐选侍中毒一事,终于有了结果。小九呈上来的供状密密麻麻记得详细,他回禀得也清楚,足见是花了心思的。
“你查得很仔细。不过,这个叫高粱的内侍既然能招出这麽多,怎偏偏死也不说幕後主使?”
晏朝睇他良久,口吻淡漠:“他敢在东宫下毒,自尽算是便宜他了。至于幕後主使,不必审也知道是谁。你也尽力了,起来罢。”
晏朝截过话,问:“徐氏现下如何?”
“回殿下,已解了毒,并无性命之忧。”
“查出来的结果,她知道了麽?”
小九回得滴水不漏:“事关殿下安危,奴婢不敢做主,查清楚就只先回禀了殿下,不曾告诉他人。”
晏朝点一点头:“不枉跟在本宫身边多年,知道谨慎。”
待小九退下,梁禄才奉茶进来,依晏朝的示意阅过供状,沉默半晌,皱着眉迟疑道:“奴婢也恰好有一事要禀殿下。内侍高粱并非自尽,那尸首的脖子上好深一道勒痕,嘴里也塞满了炭,分明是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他开口。”
晏朝看他一眼:“上回叫你去审,只把他放了回去。却没想到机会来得倒快,引出洞的这条蛇,也着实令人意外。”
见晏朝不语,便又试探着问:“殿下,要奴婢去查麽?”
“暂时不必,”晏朝摇头,掩去眸中的失望之色,慢慢收起那些供状,“派人盯着就是了。告诉段绶一声,让宫外也留意着。兴许以後还有用处。”
下半晌,晏朝就去了趟昭俭宫。
这大约是她第一次踏足徐氏的宫院。偌大一座宫院,目之所及空荡且冷清,一入秋更是萧瑟。唯见廊前的花坛里植有几簇金丝皇菊,眼下正开得明艳蓬勃。
太子驾临得突然,疏萤尚未缓t过神出门迎拜,太子已经掀帘进门。她正在习字,慌忙搁了笔行礼参见。
“不必多礼,”晏朝叫她坐下,略扫一眼案上厚厚的一叠字,问:“身子好了麽?在写什麽?”
晏朝追问:“什麽经?”
晏朝只看一眼,便心下了然,凝眉道:“涅盘经。给娘娘抄的?”
疏萤惶惑擡头,须臾间双眸即噙了盈盈泪意,轻轻问:“殿下也是念着娘娘的,对吗?不许人提只是迫不得已,对吗?”
说对也不是,说不对也不是。
晏朝心知自己与徐疏萤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深厚到可以讲真话的地步,但此时却没必要编个谎话,去搪塞她的纯善无辜。更何况,无论如何,至少这姑娘近些年的命运都系在东宫。
是以,她犹疑着,终是不置可否。
但这片时的沉默,使得徐疏萤百感交集。连日来的悲痛与压抑涌上心头,她重重吁出一口气,肩膀一颤,顿时周身发软,垂下眼,已泪如泉涌。
疏萤脸上发热,一句话也说不出,仓皇间以手遮面,但泪水仍然从指缝溢出去。
于是再撑不住,索性把头埋在臂弯间,自顾自地痛哭起来。
晏朝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也不禁愣住。她站起身,一步便走到她身边,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直到呜咽声惊动了外头的宫人,疏萤贴身的宫女战战兢兢要进来,晏朝瞧见,却鬼使神差把人挡了回去:“出去。”
疏萤哭得天昏地暗,竟忘了房中还有太子,更听不见旁的动静。此刻满腔委屈无助,又思及这世上唯一能了解安慰自己这满心苦闷的宁妃娘娘,竟也凄惨离世,更如剜心一般!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宁妃单薄而宽容的怀抱。只有宁妃才肯接纳她。她凄凄地强笑一声,任由那人揽着,安心地埋头抵在她有些冰凉的怀里,声嘶力竭地哀泣。
晏朝并未打扰她,纹丝不动地坐着。
她也想到宁妃,继而想起温惠皇後。她已不记得自己最後一次无所顾忌地大哭是什麽时候,温惠皇後又是否曾怜爱地对她张开怀抱。可是皇帝是如何待温惠皇後的呢?信王又是如何待王妃的呢?
而眼下,根本什麽也不算,也必须什麽也不算。疏萤什麽都不知道,但晏朝自己心如明镜。
她瞥一眼哭声渐弱的疏萤,收回要拍醒她的手。疏萤抽噎着正擡头,泪眼朦胧地惊慌退避。晏朝捉住她的手臂,稳稳将她扶正坐下。
为缓解尴尬,终究晏朝先开口:“哭出来也好,不必紧张。”本是想来问她一些事,看眼下的境况也问不出什麽了,她轻叹一声,只说一句:“今日你也累了,好生歇息,若有不适,及时请太医。”
语毕转身即要走。
“殿下!”疏萤忽然出声拦住她,嗓音微哑,稍带点哭腔:“妾有事求您。”
晏朝回头,见她已直直跪下,不由道:“有话起来说。”
疏萤只是叩首,字句恳切:“妾知道,因为妾姓徐,又出自昭阳宫,殿下总是对妾心怀戒备。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求殿下宠眷,在东宫这几年,也不曾做过什麽对不起您的事,自认为还算安分守己。您让妾去陪伴娘娘,妾便去了,娘娘待妾恩深义重,妾也愿以诚心报之。可恨娘娘蒙难,妾却什麽也不能为她做。太子殿下,妾虽陪伴娘娘时日不长,也能知道她品性为人,断不会无端害人,您是娘娘的养子,难道真的看不出吗?”
“看得出看不出,不由人想。证据已明,证人已死,此事已尘埃落定,不必再做无谓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