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金陵苍月(七)“诏令皇太子暂居守南……
苏州府衙内,才议事毕的衆官员正一边往厅外走,一边三三两两攒头议论,个个神态各异。按说皇太子令旨已发,京城那边也点了头,下面州县官员按部就班照章办事即可,然而各地方形势不同,施行起来就难免会出现一些问题。
周经突然被停职待劾,据说是勾结乡绅丶侵占民田,也不知是何人检举丶何人查出的,因他从前便有些流言传出,此次事发赵通判虽不觉意外,但总觉漏掉了哪个关节。
罗盈科脚下一顿,伸手揽过他的肩一并前行。两三步过後才听得一声咳嗽,接着是轻飘飘一句:“左不过是被推出来杀鸡儆猴了。”
“被谁推的?”
“自作孽。”罗盈科显然并不想多言。
赵知章心绪复杂。难不成真的只是因为周经当日在太子面前说错话,露了马脚,致使下面人望风希旨?
常熟县知县忧心忡忡走在最後面。
林瞻一道《江南赋役便宜论》经朱巡抚首肯,连太子殿下都大为赞许,几乎传遍整个江南,听闻京城也为之震动。之後便是相关政令迅速推行,各州县积极响应,虽说会出现一些矛盾,但形势总体向好。
只是林瞻因此必定会得罪不少人,他这个知县也少不得要受牵连。这两日,已经有乡绅前来打探口风了,他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之前朱巡抚私下见他,後来林瞻又官复原职,他能敏锐地感觉到,林瞻背後牵扯的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大。若真是上头又开始斗起来,波及开了,风一阵雨一阵的,那可真够麻烦。
他内心祈祷: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哪怕将林瞻调走呢,好歹自己的地盘上稳稳当当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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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怀恩抵达苏州已有数日,只见了晏朝一面,当时经过百般央求和保证才勉强被允许暂时留下来的。
晏朝平日公务繁忙,无暇理会他,又恐他闲下来闯祸作恶,便索性给他也派些差事。他忙起来,自己耳根子也清净。
于是苏州府下街头田间,偶尔随机出现一些“闲人”,或询问赋税,或巡看农田,凡他们所经过的地方,连恶霸酷吏都不知不觉消停了许多。
待终于引起一些人的警觉时,却发现查不到任何源头,出行又没有规律,来无影去无踪。他们也意识到或许是上头哪一位在微服体察民情,愈发谨慎收敛。
兰怀恩挺喜欢这份差事。尤其是白天游荡晚上回去以回禀的名义,将要紧的几件事添油加醋讲给晏朝听。例如清丈田亩的恶吏丶贪污受贿的小官丶受尽冤屈的流民等等,晏朝第二日有意无意再敲打一番,下面官员自当会意。
这样仿佛无所不知的态度,往往倒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晏朝又同南京那边通了信,李时槐整顿南京官场的同时,也加紧了对南直隶所属几个府州的监督,一时间整个江南的吏治都有所肃清。
只是许多问题毕竟积弊已深,要想短时间内彻底解决却不好办。连兰怀恩都说:“拔除一个周经,还有无数个根深蒂固的周经呢。”
“根除哪有那麽容易。”晏朝看文卷看得累,摁一摁太阳xue,闭着眼,轻叹:“若真乱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
“殿下也都明白,还无所顾忌,一个林瞻引出来这麽多事。这边的动静,连李阁老都不敢撒手不管了。”兰怀恩想到李时槐的反应,不由暗暗发笑。
“本宫既来苏州,找的就是动全身这‘一发’。”
兰怀恩知道她有主意,便不再多言,上前替她斟了茶,又道:“苏州这边有朱巡抚坐镇,应当不会有什麽问题,殿下打算何时回南京?”
“再等一等罢。”
赋役改革是从苏州府开始的,这里是重点,得再盯一阵。至于其他的,倒也不是信不过朱庸行,只是林瞻的事尚未彻底解决,需谨防意外。
何况,南京毕竟没有苏州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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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
改革大体还算顺利。林瞻先前为改革提供了极好的策略,而後不少有才干的官员也相继出谋献策,除却恢复民生丶减税降运的具体措施外,税粮征解及徭役方面也作了一些改革,施行时采取因地从宜的手法,地方百姓亦颇为支持。
新法刚推行不久,即有部分举措的成效立竿见影,但更多的却是需要长期才能看到效益。
自然,中途难免会遇到一些阻碍,但t相比大局而言已然无足轻重。
晏朝曾跟随朱庸行等人去过几个州县微服巡视,见闻或多或少都与兰怀恩先前之言有所出入。後来她又单独见了林瞻,林瞻向来知无不言,但官吏受地方权势的掣肘,有时连朱庸行也无可奈何。
她已见识过朱庸行的手段,改革中恩威并施,或强硬打压,或果断提拔,碰见矛盾虽兼权熟计,实在不得已了却也只得选择纵容无视。通判赵知章倒是戆直耿介,核实田亩攒造圩册时格外认真,还揪出来了一大批欺蔽的胥吏进行严惩,然而影响毕竟有限。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她并非不懂。京城官员党羽间的争斗比这可复杂多了,尤其愈近中枢,清浊是非已显得没那麽重要。而如巡抚这样远离中央的官员最怕的则是猜疑,是以晏朝肯放手信任朱庸行。
她只是觉得有一点点不甘心。
这份不甘随着皇太子鹤驾返回南京,或许会逐渐淡化下来。
在她啓程前数日,兰怀恩已先行告辞,似是有些事要处理,具体只说是之前皇帝下的密旨。晏朝自不过问。
回到南京,依例先要召见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