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鸳鸯瓦冷(三)“别动。这次让本宫放……
雨势忽大忽小,宫道上偶见几行人影,也是匆匆而过。晏朝漫无目的地疾行,撑着伞的手已冰凉麻木,她有意避开人,专走偏僻之处。
原是打算寻个安静的地方缓一缓心绪,却不想仍是一团乱麻。宁妃晦暗不明的脸色时不时浮现眼前,字字句句敲在心头。
亲情于她一向淡薄。儿时的孤单仿佛早早埋下了一颗疏离凉薄的种子,以至于後来回宫,温惠皇後将她搂进怀里恸声大哭时,她感知到血脉相连,内心触动的同时,仍旧带着小心翼翼和不可置信。
她待宁妃格外亲厚,大多也是母後的缘故。母後崩逝,她与生母之间的牵连,便更实际地体现在同宁妃的关系上。
但是方才在永宁宫的那番话,好像将什麽东西割裂开来。两人不过三尺的距离,却已隔了千里万里。
晏朝半梦半醒,有些沉浸在这些情绪里。她默默合了伞,任由雨水落在身上,冷意涌上来,将千百疮痍如水溢沟壑般填满。
这样剑走偏锋的二十年,便当真只为到无人之巅吗?
她无声叹了口气,忽而释然。
脚下步子慢慢停下来,她才恍然注意到,原来已经走到御花园了。眼前是一座颇为复杂崎岖的假山,沿着石径走进去,山石花草巧妙环绕,上下左右围成一方荫蔽,夏日应是个难得的避暑胜地。
她随意靠着一处假山,耳边尽是叮铃雨声,细听点点滴滴敲打在山石上,空灵如鼓。新叶已被洗刷得青翠透亮,入眼是最盎然的芳草色。
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就夹杂在雨声里,然而她这会子警惕心正松懈,并未立刻察觉到。
直到一把伞探过她头顶。她鬓边仍滴着水,擡起湿漉漉的双眸去看来人。
“宁妃娘娘同殿下都说了些什麽,让您跟失了魂儿一样?”兰怀恩把伞架在石缝里,恰好遮住漏水的石眼。
後半句被兰怀恩突然走近的动作打断。她刚皱起眉头,就见兰怀恩拿了帕子,极其从容地替她擦了脸上的雨水。
“臣路上碰到宫人,说殿下一个人往这边来了,总归放心不下,才跟来看看。”兰怀恩擦完,打量她一身都湿透了,不禁喟道:“殿下都走这麽久了,又淋了场雨。若有什麽想不通的,是不是也该觉得畅快一些?”
不等晏朝说话,他又拉过她的手,那一瞬分明感觉她的手本能地要缩回去。兰怀恩攥得却更紧了些,接着低头呵了口气,凝眉:“手也是冰的。这时候,寒气还没褪尽呢,更何况您本就畏寒。”
晏朝半边肩膀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酥,她抿着唇将手抽出来,这回倒没责怪他,只说:“不打紧。”
“臣瞧殿下也有些郁结于心,这麽一直憋着可不成。您若信得过臣,也可倾诉一二。”
晏朝擡眼看他,他不知何时已经直起腰,那副阉奴相荡然无存。
她呵然轻笑,忽然伸手抱他,两臂环住他腰身,十指一扣,力道渐紧。两人紧紧相贴。
胸膛随着呼吸起起伏伏,闭了眼,甚至能听到清晰的心跳声。她的眼睫轻颤了几下,心底仿佛有什麽东西无声绽开,弥漫到四肢,是若轻若重的骨酥神迷。于是呼吸顿然急促,她克制着,安安静静抱着他,只觉这一路的风雨飘摇有了归处,空落落冷冰冰的心重生焕发出生机。一呼一吸间,暖意驱逐清冷,并为她注入了不知名的欲望与渴求。
这是她第一次与一个男人这般亲近,只要不去多想,这荒唐的一刻就是值得贪恋的。她舍不得放开。
一滴细小的雨滴悄然滑落脸颊,清凉而滚烫。她仿若受惊般战栗了一瞬,继而终于分出神思,松了松紧攥着的手。
她的声音如叹气般轻柔:“我冷麽?”
兰怀恩喉头上下一滚,胸前沾湿的冰凉反而令他觉得温热。他意外极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漫上心头的惊喜,哪怕他知道晏朝或许只是一时冲动。他伸手回抱,触碰到她额角脸庞时,方才擦拭过後剩馀的湿润馀温,让他忍不住用下颌轻轻蹭一蹭。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来南京那只乌云盖雪,不免暗自发笑,将气息贴近她的耳朵:“不会。殿下的心还在我怀里跳着呢。”
晏朝头皮发麻。睁开眼,眸色里一如既往的清明。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心底忽有一种冲动。她彻底松开腰间的手,要揽他的肩。
才将气息轻轻一提,擡起头,足尖竟有些发软。他已微微垂首,四目相对,她所有的动作和思绪立时钉在这一刻。
她顿觉慌乱无措,旋即意识要避开,可自尾椎骨处传来的酥麻感令她失了神,不由自主地抓住他衣裳,心头一热,暗自咬牙又不甘示弱地吻上去。
这下轮到兰怀恩震惊。他睁着眼,动动手指,暗中捏了捏她的腰。
晏朝果然躲开,恼怒地又掐回去。这力道说重也不重,兰怀恩“嘶”了一声,听她道:
“别动。这次让本宫放肆。”
她不知哪里来的委屈,竟不觉分毫羞涩。两唇相碰的一刹那,晏朝却蓦然泪流满面。
于男女情爱上,晏朝到底懵懂。
兴许只是急于将心底憋闷着的情绪发泄出去,主动吻他时便带了些许狠劲儿。但当兰怀恩反客为主时,她一面贪恋地舍不得和他分开,一面浑身酥软无力,又颤栗着贴近他,抓紧他。
亲吻绵长而生涩,不顾任何章法,只是想离对方近一些,再近一些。兰怀恩知道她一旦清醒,就再难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格外珍视。
雨水沿着枝叶一滴滴落下,粘在眼睫上,汪出满眼的盈盈水光,在鼻尖一攒,又滑入薄唇,如琉璃剔透,似春露甘甜。
她轻喘出来的气息紊乱,却一声不发。任由冰凉的雨滴混着滚烫的泪水,悄无声息地从两颊如珠涌落。
待得怀恩松开她的唇,便见她脸上泪痕班班,却敛声息语不肯露怯。
他忽然想起来,皇帝曾说太子的坚韧。他最初见太子于皇帝面前哭,已记不清是为了什麽事,只记得她匿于平静的隐忍克制。
怀中仍抱着她。他松开手臂,见她已能立稳,一双眼眸笼上层薄雾,他目光蓦地柔软下来,拿了帕子替她拭泪。
正欲安慰,要开口时,忽然一晃神。那双唇像已不是自己的了,半晌崩出来几个字:“殿下别哭,有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