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疏萤这些天依旧往永宁宫去。太子未曾对她说过什麽,宁妃也待她一如往常,所以她并未察觉出什麽轻微的异常,比如宁妃在与她的谈话中再也没提过太子。
宁妃出身寒微,不通诗书,大字也不识几个。疏萤从前服饰晏斐,跟着读了一些书,便战战兢兢应了宁妃做她的师傅。两个人整日念书描红成了件乐事,宁妃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仿佛已从悲痛中走出来。
疏萤喜欢宁妃,甚至将她作为在这寂寞宫苑里的唯一慰藉。进了东宫几乎相当于和昭阳宫断了关系,她初来时还幻想过日後如何服侍太子,甚至幻想过孩子,後来见太子对她无意,心思也不再放在那上头了。
但太子有一回见她,忽然问她想不想出宫去,生活能自由些。疏萤不明所以,以为太子要逐她出宫,她在宫外没有亲人,这座皇宫里唯有昭阳宫和永宁宫令她暖心。
所以她满心忐忑地拒绝了。
晏朝正筹划着如何引出东宫的细作,兰怀恩那边递了话过来,说查到了一些眉目。但缘由复杂,不宜在宫内回禀,邀她前往兰宅一叙。
目下时节她的事务说忙也忙,说闲也能闲下来。于是抽时间,以去福宁寺祈福的名义出了趟宫。
兰怀恩知她微服,早早派了人接应,自己则亲手煮了茶恭候。
晏朝掀帘而入,恰见他执壶斟茶,室内茶香幽然,一派清雅气象。她略略扬眉:“你倒清闲。”
兰怀恩躬身行过礼,请她上座:“茶是殿下喜欢的蒙顶甘露。”
晏朝品过,沉吟道:“与东宫的似有不同,仿佛你这里的更馨香清爽些。”
兰怀恩颇为得意:“泡茶的水是前些天特地从御花园采的清晨春露,有百花香味,最甘甜不过了。”
晏朝:“……”
御花园真不用提了。
她搁下茶盏,轻咳一声,开门见山问正事:“七公主的事,你查出什麽来了?”
兰怀恩从一旁案上取过记录,奉上前,敛容正色道:“殿下,臣得先和您请罪,未曾向您请命,擅自查了永宁宫。”
见晏朝未有言语,他继续道:“臣查到了三个人,李氏从前宫里的太监宿兴丶庄嫔身边的掌事太监章潮和庄嫔的贴身宫女芳袖。因殿下不欲打草惊蛇,且恐宁妃娘娘知道了不好,所以臣便想法子将人引出宫去审了。”
晏朝正瞧着那些供录,眉心微微一凝,没说话。
“李氏那支步摇上的金珠并非正常掉落,也非七公主不小心揪下来的,做工的确有问题。”
晏朝颔首:“镶嵌匠那边是有蹊跷,本宫在查了。”
“李氏眼疾严重,当时太阳照得她睁不开眼,太监宿兴趁宫人上茶时摘下金珠,塞进七公主手里,又趁机哄着她塞进嘴里了。原本那珠子是能吐出来的,但这时候李氏抱着公主一转身,就给噎下去了。与他里应外合的还有庄嫔宫里的太监章潮,他身上还备着另一枚一模一样的金珠,若公主侥幸无事,便另找机会再次下手,让公主直接吞下金珠。他当时抢先去叫太医,但路上刻意耽搁了时间,所以才致公主医治不及时而夭亡。个中细节全在供词里了。”
晏朝仔细看着供词,发觉这两个人谋害七公主的动机居然合情合理:宿兴称是李氏平时苛待宫人,活活打死了他的哥哥,所以对李氏心怀怨念,谋划用七公主之死陷害李t氏;章潮则称受宁妃指使,以此陷害李氏,助宁妃夺得後位。
安排得果真缜密。若就此打住,李氏落败;再次翻案,主谋居然变成了宁妃;再往後查,怕是死无对证。
晏朝看完,紧皱着眉头:“这是相当于把你也耍了,没别的了吗?”
“殿下,臣敢保证两人吐出来的这些话全是真的。眼下只差一个幕後主使。”兰怀恩直视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不可置信和怀疑。
但晏朝十分镇定:“供词若是真的,那就是有人假借宁妃娘娘的名义威胁章潮做事。我总不至于拿这些去猜疑娘娘,也不能公开这些证据。对了,二人还活着麽?”
兰怀恩道:“已用过刑,他们一心求死。眼下即便放回去,也只会是祸患。”
晏朝闭了闭眼,浑身有些发僵。她动了动唇,没出声。兰怀恩却立时明白了。
背後的人何其毒辣,若查不到底,眼下知道的这些公开,只会令局势颠倒过来。很显然晏朝不能冒这个风险。
没法往下查,也就意味着她与宁妃之间的误会不可能解开。但是她需提醒宁妃,谨防永宁宫的人有二心。
“暂时收手罢,缓一缓再说。记得妥当善後。”
“臣知道。”
她往後翻了翻,突然想起来什麽:“不是还有个人麽,芳袖呢?”
兰怀恩又替她斟了盏茶,才另取过几张供词,道:“她是个意外,与此案并无关联,是一桩可能对殿下来说极其重要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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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斐好不容易熬到下了学,一路小跑着回了昭阳宫,身後服侍的宫人也气喘吁吁地跟着。到了台阶前,他摸一摸红扑扑的脸,同宫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身蹑手蹑脚地走上去。
原本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悄悄掀帘绕过屏风,看到母亲伏在案前写着什麽。他远远看着,一时竟不敢打搅,只好屏息一直站着。
良久听到母亲似在喃喃自语:“……那就看着你衆叛亲离,欠我们的,终究要还回来……”
他瞧见母亲与平时大相径庭的森然神态,心跳都慢了半拍,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脚下一滑,绊着屏风摔了一跤。
孙氏猛然回神,擡头见是他,半是惊讶半是不悦:“回来怎麽不说一声?冒冒失失闯进来像什麽样子?”边说边收起了纸笔。
晏斐掏出几块糖递过去,结结巴巴:“六丶六叔叫人从宫外安居巷买回来的饴糖,可好吃了,我给母亲留了几块儿。”
孙氏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眸,不忍拒绝,默默收下。她伸手摸摸儿子的头,叮嘱道:“你近些天要少去东宫,你六叔问起任何关于昭阳宫的事情,也都不要说。”
晏斐仰起头,看着母亲沉静而深邃的眼睛,怔忪地问:“为什麽?”见母亲似乎并不想回答,又问:“母亲不喜欢六叔,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