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至殿门前时,来开门的只有个衣着单薄的粗使宫女,探眼一望外头阵势,唬了一跳,许是不识晏朝身份,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你们主子呢?”晏朝没有追究她的失礼,先问道。
宫女低头答:“在丶在寝殿……”话音未落,这浩浩荡荡一行人已越过她,径直进去了。
苑内照旧是冷清,只如今更添了几分凄怆。晏朝踏着零碎的枯枝败叶走近前去,一眼望见檐下两盏素白灯笼,在夜风里瑟瑟摇曳。
每一间屋子皆是灯火通明,却看不到人影,半点生机也无。
身边宫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生怕出什麽意外。有宫女在前面带路,将她引至寝殿。
晏朝敲过门,唤了声“长嫂”又唤了声“孙娘娘”,俱无人应答。
外头动静不小,孙氏不会听不见。她拧了拧眉,索性试着去推。
这一推,门倒开了。
屋内燃着炭,暖是暖的,味道却有些呛。晏朝忍不住掩鼻轻咳一声,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里头一个人影突然跌跌撞撞走出来,旁若无人地向她行去。
晏朝心下一惊,下意识後退。身边侍卫眼疾手快,先将那人拦了下来。
是孙氏。
她穿戴得整整齐齐,尤其身外那件蜜合色的撒花对襟长袄,发间那支桃花玉簪,格外端方俏丽。仰起脸时亦令人惊艳不已,朱唇粉面丶柳眉星眼,与从前冷淡简朴的孙氏简直判若两人。
只是再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憔悴的神色。她眉头紧蹙着,鬓边流苏惶惶地晃。
“殿下……”
孙氏痴痴地望着晏朝,挣扎着向她伸手,那双眼里迸发出让人莫名其妙的惊喜。
那欢喜清清澈澈,天真而彻底,连眉角都极其自然地上扬。
晏朝命人放开她,又吩咐宫人扶她起来。侍卫们得到示意,暂退了出去。
孙氏立稳了,就小心翼翼上前,伸手欲捉晏朝的衣袍,却见她分明避开。
她委屈极了,哽咽出声:“殿下丶殿下怎麽就不肯理柔儿了……柔儿天天都在家里等你回来,殿下说好的,要给柔儿带今年春天的第一枝桃花。柔儿会把它别在衣襟上,好不好?”
晏朝恍惚了一下,蓦然意识到:孙氏把她当成昭怀太子了。
“……殿下,柔儿今天穿了件新衣裳,”她眉眼弯弯,笑眯眯地原地转一圈,将褙子上的绣花指给殿下看,“这里有朵并蒂莲,是柔儿自己绣的,手指头都扎破了,好疼的,手破了就不能给殿下弹琴啦,殿下要给柔儿吹一吹……”
她伸出来纤纤玉指,指甲上染了鲜红的蔻丹,一点愁凝鹦鹉喙,十分春上牡丹芽。但果然依稀可见些微伤痕。
晏朝默默地望着她。
娇憨的神情与她的年纪已经有些不配,无论如何撒娇卖痴,长时间浸透了寂寞与伤痛的面容,总是脱不去多愁善感的影子。
只是,她从前,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在晏朝最早记的忆里,孙氏就已经是位端庄娴雅的太子妃了。
偶尔会从旁人那里知晓,这位太子妃当年不合先帝眼缘,便是因为她过于活泼轻浮,唯有昭怀太子将她捧在手心里。
细细一想,也难怪晏斐是那个性子了。
孙氏仍在絮絮叨叨:“……殿下不要皱眉头好不好?不开心了要和柔儿说,柔儿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殿下答应了柔儿,以後要去塞北看长烟落日,去江南看烟柳画桥,还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殿下千万不要食言……”
“今年不能去没关系,明年也没关系,一辈子好长好长,总有一天会去的。柔儿会等着殿下,一直一直等下去也没关系,因为有殿下在呀……”
“柔儿以後会乖乖听话的,不会让殿下为难了。”
她声音闷闷的,吸了吸鼻子,白皙的手指攥回去,明艳红甲藏也进袖子里。
“是柔儿错了,柔儿太任性了。柔儿以为嫁给殿下之後还可以和从前一样,可,殿下不单单是柔儿的夫君,更是天下人的太子殿下呀……”
“妾不贪心的,只要能一直看着殿下开心就好了。妾昨晚醒来,看见殿下眉头皱巴巴的,想给殿下抚平,可是怎麽也抚不平……殿下笑一笑好不好?”
“殿下对谁都温柔,偏偏不肯对自己好一点。”
“妾知道殿下累极了。自从母後去世,殿下住进了东宫,就日夜操劳,丝毫不敢懈怠。”
“殿下心怀天下丶心系黎民,可是又有谁,能来心疼心疼殿下呢?妾只恨自己是个女子,不能在前朝为殿下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