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愣,蹙着眉,抽出来小臂正欲推开,见他黏着像是撒娇,心下无奈,默默伸手抚着他的背。
“我又没欺负你。”
晏斐哼哼唧唧,抱着她不撒手,俨然不记方才的惊吓。他嗡声说:“斐儿没见过父王,母亲说父王从前也是住在这里的,所以我想多来这里看一看……”
晏朝并不想同他这般亲密,有些生疏地抱一抱他:“好了,别哭了。”
“六叔不会嫌弃我吗?”
“斐儿这麽可爱,本来就没人嫌弃你啊。”天地良心,她真的不会应付小孩子的撒娇。
“六叔对不起,我丶我鼻涕流到您袍子上了……”他伸手一指,难为情地咬了咬唇。
“……”
晏斐临走前才说了孙氏的最终目的:“母亲要见六叔,让我带给您一句诗,‘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
白居易的《母别子》。
晏朝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轻声道:“我知道了。”
书房中安静下来,晏朝随宫人去更过衣,回来时见梁禄在,方沉声道:“孙氏大约知道我母後的一些事。”
梁禄颇为忧心:“可孙娘娘此次来者不善,殿下当真要赴约吗?”
“要去的,但得格外谨慎了。”她捏了捏眉心。
微一擡首,墙上正挂着一幅仕女图,画上两名女子,一人倚门回首,鬓边簪一朵明艳的秋海棠,怅然远望,一人正在花树下荡秋千,天真烂漫。
丹青落款是温惠皇後钤印,题字亦是娟秀的簪花小楷:辛未冬至,夜梦如晤,盼长安。
晏朝忽然想起一事:“采选的女子都入京了吧。”
“是,过两日便是大选,礼部和内监目前便忙得很。”
“让孙善仔细盯着,咱们的人别出岔子就行。”
“是。殿下放心。”
。
此次盯着采选的除却负责的司礼监和礼部外,还有朝中几百双眼睛。他们可没忘了年初,提出来采选是为了立後一事,且不知谁忽然放出的消息,言皇帝另有意为东宫择妃。
大选在即,衆人碍于礼仪不敢直视龙颜,便更多将目光放在了距离较近的东宫。
晏朝被人盯得头皮发麻,只得找了借口几天都不肯见人。她咬牙道:“消息八成是兰怀恩放出去的。”
她借灵签拒绝赐婚的那一天,殿中只有兰怀恩看上去嘴最不严。
。
自南北各地入京的女子经过严格甄选,最终留下入宫,只剩下四十名淑女,暂居在元晖殿。
皇帝将入宫後各项事宜皆交予宁妃安排,然而在此之前采选从民间至京城,兰怀恩一直执掌大权,宁妃接手後也仅是过目点个头而已。
自李婕妤禁足後,宁妃举荐了几位平素无宠的低等嫔妃,旧瓶装新酒,竟也能博得皇帝欢颜。她自己对圣宠一直冷淡,此举倒是令她在後宫的威望提高不少。
而这几日宁妃却一改常态,时不时就往乾清宫跑。
皇帝也知她是为太子选妃一事,时见时不见。後来实在被缠得心烦,便直截了当问她:“……你是替他相看了谁?”
宁妃接过宫人奉上的参汤,手上动作顿了顿,捧到皇帝身边去,摇首回答:“妾虽为太子养母,但抚养她多年,到底有母子情分在。听闻陛下已有太子妃人选,总归是她身边的人,妾想先过过眼。”
皇帝目光从参汤上移开,挑眉看她一眼。之前各种拐弯抹角探口风,听说一直在问御前的太监,偏偏不肯来问他。
他没回宁妃的问题,偏头将参汤往旁边一推,又示意她走近前去。
侍候的宫人皆已悄无声息地退下。殿中弥漫着的,是曾令她夜不能寐的龙涎香。时浓时淡,奇香靡靡。
她早已芳华不再。然而即便再无年轻时的明艳娇嫩,那张出尘的面容经恬淡岁月的浸染,仍温柔得像暮色里一枝枯朽但绵软剔透的栀子。
佳丽三千的後宫里,她从来都不显眼。
皇帝看着她,有些出神。半晌忽然道:“你还是怕朕,跟当初入宫时一样。”
宁妃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腕,温温顺顺地坐到他身边去,不发一语,暗自屏息,尽量不去嗅他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