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禁足东宫的那道旨意,着实是伤了一些臣子的心。眼下衆人对太子同情之馀,更多了几分油然而生的忠心。
而晏朝自己能沉得住气,便是因一开始就想通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
梁禄借着回禀东宫事宜为名,一直跟到了宫门口,才依依不舍地停下脚步。
晏朝正与几名官员交谈,梁禄只得作罢,转过身唤了梁礼和池荣来,将太子平素习惯一干琐事细细交代给他们。
梁礼恭敬听着,最後才笑着说道:“干爹这都说了四五回了,您放心,我们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一定服侍好殿下,绝对不辜负殿下和干爹的期望。”池荣也点头附和。
梁禄两手交攥,看着马上一身戎装的太子,眉间愁色不减。太子第一次离他这麽远,归期又不定,实在难以安心。
时辰不早,军队即将啓程。任鲁及几位军官已清点过人数,一切妥当後才宣布出发。
晏朝与任鲁并骑而行,出了安定门,便是京城北郊了。远眺东面,山色微茫处,隐约可见黄金台岿然而立,茫茫落落,雪景下颇显萧瑟。
她忍不住默默回头望了一眼,身後是安定门箭楼,高深的城墙後面,皇城巍峨屹立。而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军队,乌泱泱一片骑兵,旌旗飘扬,气势如虹。
她胸膛里忽有一股烈风呼啸而过,顿时阔然开朗,似是逃离了那座紫禁城的禁锢一般,浑身筋骨舒展开,心怀旷荡。
手中的缰绳一紧,她思绪游回,转过头,看见任鲁也恰好向她望过来。对上那双炯炯双目,她开口道:“本宫今早看到前线的奏报,说鞑靼分了一部分兵力绕到龙门所去了,企图对宣府北部边境线形成包抄之势,不知龙门一带守备是否坚固?”
任鲁答道:“殿下前几日也提到了龙门,所以龙门卫早有防备。燕山南河以北长城皆有驻兵,松树堡丶独石堡处一旦发现敌军,会全力阻挡,即便是到了龙门所,兵力也已经被分散得不堪一击了。如今战况紧张,主要还是集中在万全都司,我军已与蒙古鞑子激战数场,难分胜负,一直僵持着。”
晏朝微不可闻地一颔首,凝着眉细细思忖,缄默片刻又问:“前往宣府镇,大约需要多久?”
“战事紧急的情况下,骑兵最快昼夜可行一百五十里,只是如今正值隆冬,加之诸多因素阻挠下,少则三日,多则五六日。”
晏朝点过头,不再言语,只专心策马。身侧有寒风呼啸而过,她沉下气息,手中握紧了马鞭,双目凛然。
抵达关口时正值傍晚,任鲁持圣旨同守关参将及巡关御史相见。几人皆是老相识,亦都知晓目前情势紧张,私下也不会为难。
至于突然驾临的太子,因此次低调离京,便只有几位主要将领前来参拜。她本也没有招摇之意,简单接见後,即同任鲁等人出了关。
军队尚未到达怀来,前线已传来消息,说敌军撤回进攻龙门的兵马,与此同时,大同府的阳和丶高山一带遭到袭击,敌军攻势猛烈,意在大同镇。
大同与宣府同为九边重镇,宣府遇袭,大同不可能不作防备,只是部分兵力已经支援宣府,势必要再调动其他地方的兵马。冬季行军打仗本就艰难,这样一来,我军损失便要增加。
任鲁将马鞭一摔,脸色沉恻:“好一招声东击西!攻大同,是想切断西部援军,而且这同时进攻两个重镇,岂非瞧不起我大齐!”
随行几位将领对任鲁的咋呼见怪不怪,似乎早已习惯,该说什麽还说什麽。
“大同身後是山西太原,再往後还有整个中原地区,东西各有兵力可以支援,紫荆关还远着……眼下要紧的是,得先守住宣府,才能让大同後顾无忧。”
“辽东军到了麽?”
“到了两万人。辽东总督和辽东巡抚一向不合,两人吵到最後只肯调两万人马。一路风雪交加路途遥远,还折损了不少人。”
“延绥呢?”
“一万骑兵,昨天才赶到。左右大同现在是不敢轻易动了,这宣府的兵马怎麽说也都够了,却迟迟不见捷报,反而节节败退,怪事……”
“那叛徒秦缁跟在窦平戈身边多年,怕是连几位将领平素如何用兵都一清二楚,还怕取不了胜?再者,冬季打仗,大齐军队本来就不如蒙古军扛得住寒冷……”
衆人一阵沉默。
半晌,忽然有人出声:“要我说,京军几十万人马,调兵北上不是难事,岂不比辽东更加便宜?”
“早有人上过折子,杨首辅先给驳回去了。他一向保守得紧,不肯轻易动用京兵的。”
“都到这时候了……”
“……可别提啦!眼下我军败退又岂是兵力不足的问题?”
……
任鲁不同他们在一起吵,却也并不出声喝止,转头出了门,却迎面碰上晏朝。身後仍然吵嚷不停,他脸上略有些窘色,轻咳一声,向她抱拳道:“太子殿下。”
两人并行,晏朝轻声问:“任侍郎也是阁臣,那些问题,阁老们也都清楚吗?”
任鲁捏着手中的马鞭,眉峰一攒:“清楚,却也不清楚。”他沉声解释:“元辅与陈阁老都是彻彻底底的文臣,军务上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也未必能听得进去武将所言。臣虽身在内阁,但……咳,臣的性子殿下也知道,说出来的话倒还不如在军队里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