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禄闻言直摇头:“兰公公使人暗中关照,奴婢并没有受委屈。倒是殿下您,边关寒苦,又受了伤……”
见他红了眼眶,哽咽着甚至要落下泪来,晏朝见状连忙将茶盏一推,略略提高声音道了句:“你看,茶都凉了。”
梁禄半张着嘴,不得不改过来口,喊着沉闷应了一声,旋即叫了人进来换茶。纵使知道她是要堵自己的话,梁禄还是继续开口,这回换了问法:“宫中都在传,陛下命兰怀恩笞您五十杖,您可有……”
“他怎麽敢呢?”晏朝笑了笑,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手炉,凝眸轻声说,“本宫是带着军功回京的,却因欺君之罪成千夫所指,现今储君之位又岌岌可危。这个节骨眼儿,若是被一个太监奴婢随意鞭笞,传出去本宫还有立足之地麽?”
“可陛下那边……”
“本宫就是要拿兰怀恩立威,自然也不怕陛下知道。陛下要是以君父的身份亲自掌刑责罚,那本宫当然心甘情愿领受。”她馀光瞥一眼窗外,隐隐有些担忧兰怀恩的处境。
从前他是仗着盛宠为所欲为,将所有人都得罪透了,眼下若是皇帝也不肯护着他,可就当真孤立无援了。
她细忖片刻,还是交代梁禄:“你去寻孙善,叫他想办法往御前凑,压住兰怀恩的风头。”
。
下半晌变了天,乍起的寒风将苍穹下的阳光悉数扯碎吞没,风刀霜剑在人间肆意横行,直搅得天色昏昏,阴云重重。
晏朝不见客,却也并不得闲。
她不在京城的这一个多月,皇帝已基本不理公务,朝政虽有内阁和司礼监把持,但好些她应该清楚的事,还是得心里有数。
票拟批红一条条看过去,盯得眼睛酸疼,但她不得不比从前更仔细些。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得经过深思熟虑,万不能有丝毫的行差踏错,一着不慎,则满盘皆输。
她沉下心绪,左手一推,将眼前这本折子合上,复擡手换下一本。才看了几行字,不觉蹙眉,扬声唤了梁礼进来。
梁礼是梁禄的义子,此次离京时跟在她身边,做事却也还算妥帖。梁礼年轻,不似梁禄那般老成稳重,不卑不亢自有棱角,那双凛凛深目发起怒来是能震慑人的模样。
“你带上几个人,去一趟文书房,替本宫讨样东西回来。”晏朝揉了揉一边太阳xue,长长呼出一口气。
。
掌房太监暗自抹了把汗,战战兢兢地回禀:“太丶太子殿下说司礼监文书房私扣奏章,是以命人前来问罪……”
兰怀恩沉吟片刻,眉头微微松展,开口时却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私扣奏章的罪名你我可担待不起,你回去罢,随他们去,不必管了。我自会想法子求陛下替咱们作主。”
太监应是。他知道兰怀恩的本事,故而万分放心,垂首退了出去。
兰怀恩从一旁掣了披风往身上一裹,笼着手阔步走出值房。身後两名伺候的小火者不知他要去哪里,一时也不敢问,只紧紧相随。
他自己也不知该去哪里。
这一个月,他有太多机会在皇帝身上做手脚。只要皇帝驾崩,晏朝就能顺理成章地回京继位,即便日後身份公之于衆,他也一定能助她坐稳皇位,而不至于像眼下这般陷入万难之地。
计划甚至已进行到最後一步。眼见要得手时,晏朝突然寄回来一封信,要他稳住朝堂。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只得临时作罢,收尾也收得一塌糊涂。
晏朝抗旨拒刑时,已同他解释过其中缘由。或许也正是要告诉他,那只是一个开始,要他心里早做准备。
御街长长,他在宫道尽头驻足回身,朝东宫方向眺望,深深一叹,倏然有些委屈:可是十恶不赦的奸宦怎麽和太子殿下在一起啊……
“全天下也没有人会知道啦。”他轻喃。脸上有点点清凉融化,似乎是下雪了。
司礼监执掌文书房一向专横跋扈,这一回却出乎意料地在太子面前吃了个瘪。而这也给朝臣们传递出一个讯息:太子要借此掌控政权了。
偏偏她给定的罪名证据确凿,连兰怀恩也辩解不得。
紧接着,太子又做了一件事。她在审阅东宫坊府局的公文时,从中发现了多处疏漏,便一一追究相关官吏的责任。
令旨下发,或罢贬,或赐刑,或申饬,一应处置皆合乎法度,无可争辩。衆人或有强词夺理不遵旨意者,亦有宫人管教。
太子从前御下尚算宽和,此次骤然雷厉风行,惩戒的又是东宫属官,以儆效尤之意显而易见。
外头官员已闹得不可开交,内阁里这一次却出奇地安静,几位阁老皆默不作声。杨仞是一贯不肯首先发声表态的,偏偏陈修告病在家,曹楹丶任鲁二人也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在等着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