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叹一声,只得作罢。
看着她的背影,梁禄莫名想起来许久以前,收拾书房时无意间看到的一幅丹青,寥寥笔画,简单而不潦草敷衍。
上头所画之人,正是一名春风得意的太监,不用想都猜得到是谁。画夹在一本《珠玉词》里,角落的题字只有半句“满目山河空念远”。
梁禄从来没问过她。只是从那以後,对兰怀恩多留了个心眼。
应嬷嬷半开玩笑地偷偷同他说:“你下回看殿下的眼睛,对沈大人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究竟哪一点不一样呢?她不肯说。
可晏朝对着兰怀恩时,又是另一种异样。他说不清楚,只是隐隐觉得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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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晌时间过得快,一晃眼天色已悄无声息地黯淡下来。暮色四合,宫内灯光陆续点亮,远近高低星星点点,明如白昼。
皇帝仍待在西苑,因病未痊愈,不宜召人侍寝。但从昨日至现在,明嫔一直陪在身边,不过仅侍疾伴驾而已。
前段时间,皇帝沉迷寻宫女作乐,冷落了明嫔。眼下病了,忽然又念起来她。皇帝贪恋年轻女子的青春活力,明嫔伺候他便仍如旧活泼,二人无所顾忌地腻在一起时,皇帝感觉自己身上的病都轻了些。
晏朝得了确切消息,今晚皇帝不去後宫,才乔装打扮一番,换了太监服饰,低眉敛首,倒也看不出露馅。
她拿了十五的腰牌,跟在小九後面,以前往永宁宫的名义先进六宫。宫人走的甬道稍暗,二人提了宫灯,几乎贴着墙走,除却遇到几次盘问外,尚算稳当。
万安宫原是後宫最热闹的地方,因着李氏的缘故,凄清了大半年。主位失宠,牵连着几位随居的低等嫔妃也消沉下去。宫里的下人向来势力,连带着对万安宫并不上心。
小九未曾多加打点,二人已轻轻松松混了进去。接手的活,是给里头那位奄奄一息的废妃李氏送床被褥。
从寝殿外向内望,一片漆黑。晏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果真是盛衰无定。从前她得宠时,那双眼睛惹得帝王怜惜,整座宫殿日夜灯火辉煌;目下她失宠,眼盲已成了药石无救的绝望,连支夜晚该有的灯也不许点了。
两人正欲进去,殿门忽然“咯吱”一声打开。走出一名宫女,见他们来连忙避开路,深深福了一礼,谦恭道:“有劳公公们了。”
那宫女嗓音有些微弱喑哑,夹杂着些许颤抖,像是畏惧。晏朝听出来是李氏身边的贴身宫女,想必这几个月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小九没说话,引着晏朝进去。两人将东西放下,宫女也跟进来,上千接过被褥,转身正欲为李氏铺开,颈後骤然一痛,顿时不省人事,软软倒下。
李氏眼盲,听觉便更敏锐些,听到声响,昏昏沉沉中惊醒,试探着问了一句:“是秋娘回来了麽?陛下他今晚还来……”
话音戛然而止。她脖子上架了一把寒气逼人的刀,那刃尖厉得似乎一瞬间就能划破她虚弱柔软的皮肤。她纵是早知道自己熬不过这几日了,可濒死之际还是会战栗。
她两唇干涸,用气息说出来一句话:“我本来就要死了,现在要我的命也没什麽意义。”
小九在外间把门,才离开几步。晏朝收回目光,手上默默将匕首一松,低声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晏朝。”
李氏忽而全身一颤,强撑着坐起来,手胡乱一抓,果然捏住她的手臂,死死拽着,呼吸急促,便开始有一声没一声地咳:“……你丶你把骊儿怎麽样了!咳……”
晏朝低头,掰开她的手指,借着殿外的月光,看清她苍白惊恐的面孔。去年此时还是鲜活的丶明媚的,皇帝说她多少岁都一样动人。
“这天底下能动得了他的,只有陛下一人而已。”她语气淡淡的。即便这问题在意料之中,她还是有些不耐烦。她并不想同她过多废话。
“你……”
“我今夜来,是想问娘娘几件事。”晏朝直截了当地开口,透过帷幔罅隙的光,看到她煞白蔫弱的脸,双眼上蒙了一层白布。许是因为看不见,所以两只手总是下意识挥舞几下。
“温惠皇後的死,与你是否有关?”
“就知道你会怀疑我,”李氏哑声一嗤,将头转向转向声音的方向,又咳了两声,慢悠悠开口,“我是想要後位,也想为我儿子争一把。论资历,我陪着陛下时间最长,李家也是肱股之臣,我凭什麽当不起中宫之位?文淑皇後倒也罢了,她崔氏算什麽?普普通通小门小户,靠着当皇後的女儿封了伯爵,才有机会进到京城,儿孙不争气,风光不过数年,又被狼狈地赶了出去,闹得像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