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次曹弗出事可有关?”皇帝声音有些低沉。
“眼下无实据,臣也不敢断定。”
他正等皇帝旨意,可半晌过後听到的只是平稳的呼吸声。他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却没走远,憩在了外殿,随时等候传唤。
殿中寂然无声。兰怀恩没有半分困意,睁着眼睛去看一旁的屏风。皇帝入寝习惯殿中留一盏小灯,无需太亮,只要放灯即可,是以那屏风上的图样看得还算清楚。
其实他闭着眼睛也知晓,上面那些紫色祥云是如何的仙气缭绕,中间御龙又是如何的栩栩如生,最珍贵的锦缎和金线,连光亮透过都是恰如其分的轻柔……然而他还是用目光去细细描绘一遍,神情平淡。
脑中思绪忽然便一转,思及东宫,不禁想:晏朝她,便当真要做武皇麽?
相较于前人,她的路途较为顺畅,然而结果,实在惊险。
皇帝膝下子嗣是不多,但皇子却有好几位,只现今这位信王便已够难对付的了。
然而又不是没见过腥风血雨,当年的昭怀太子,後来的晏平,这东宫的位子可不好坐。
晏朝目前是占优势,但她的身份一旦暴露,可就完全没有机会了。
他自己定然是全心全意要扶持她的,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和个风险极大的赌注。其实说来他那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退路。只是自从知道了晏朝是女儿身後,激起了心底的莫名兴奋。
脑中浮现出的是晏朝温和的面孔,他轻叹一声,太子最好别输,否则当真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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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会审于翌日辰正左右便已开始,主审是刑部尚书蒋实,大理寺仍是邓洵一在场,都察院也来了人,曹楹亦忍痛来观结果,加之太子和锦衣卫指挥使俱在,阵势倒是不小。
押上堂的犯人两位皆是熟人,未经过刑讯已各自招供,过程顺利地出奇。
其中细节由邓洵一向衆人公开。与之前调查得微有出入,但与证据也都一一对上了。
换言之,即便孟淮不自尽,也一定活不了。
当然,最顽固的是他身边那个少女,从头至尾不肯说一句话。要上刑时是陆循制止,逼迫其认罪,寺中僧人圆和为其所杀害,而孟淮死前那杯毒酒正是她换的。
“罪女辛氏,本官再问你,为何杀害圆和大师?”
“他看见陆循杀曹弗,妾要杀人灭口。”
“那又为何在孟太傅生前那杯酒中投毒?”
少女将堂上衆人一望,回道:“是小宋指使。”
然而小宋已死,死无对证。
邓洵一紧紧皱着眉头,这少女对陆循有情,所以为了陆循杀圆和;那麽她和小宋呢,她所言若属实,那便是同一个幕後主使了。
三名罪犯被带下堂去。少女临出门前忽而回头,将那满堂沉寂一览,喃喃念了句:“百两黄金……”
晏t朝看向她,蹙眉问:“你说什麽?”
少女转过身,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曹楹情绪很低沉,会审结束後便直接回去了。于此案,他再未发表一句意见。接下来的时间,他要好好操办儿子的葬礼。
我朝礼律,父母为嫡长子服齐衰不杖期,他举丧已经不及时,有孟庭柯前车之鉴,他不敢再轻易违礼,并且,长子的突然逝去对他打击极大。
暂时告一段落。
邓洵一却仍忧心忡忡。小宋自尽已是极大失误了,如今仅存的一个线索是那少女,其馀人不明真相尚有情可原,但太子是明明白白知道背後是谁的。
可她仿佛并不打算深查。
他心里不大舒坦。从一开始查不就是为求个公允麽,可眼下真相并未查明呀。窝了一肚子闷气,他将怀里的公文丢给随从,又折返回去。
正巧知晓太子要去面圣,他便也顾不得太多,在转角处拦住晏朝的轿撵。
晏朝掀帘,看到邓洵一行礼正要说话,她抢先开口堵住他:“本宫知道你要说什麽,只是眼下不宜深究。”
邓洵一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更憋屈了:“殿下是怕牵涉到贤妃和信王不好收场吗?若您当真不便言说,臣可自去御前进谏,相信陛下会主持公道。”
听他语气的确有些冲,晏朝不免蹙眉:“邓少卿现如今可有证据?你可知道你贸然去污蔑後妃和亲王是何罪名?”
她看着他,然而眼前的人似乎并不领情,他忽然退後一步跪下道:“供词即是证据。殿下既然主理此案,便有责任查明真相。现在还来得及……殿下,只要您下道令旨,臣即刻回去,接着查也好,审那少女也好,总归是要水落石出的……”
晏朝闭了闭眼,手上微不可查地一颤,良久轻声道:“暂时不必查了,你回去罢。
邓洵一默了默,坚持道:“于臣而言,即便曹弗与臣有血海深仇,也必定不容许他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
“本宫与曹弗没什麽血海深仇,只是涉及禁内,自然不似你想的那麽简单,”她轻喟一声,放下帘子,声音半分不减,“本宫很欣赏邓少卿的一片丹心。”
她并不想将话说得太透,且至此已无多少言语,她不愿多作解释,只叫他起身,又吩咐太监起轿。然而远远却仍看见他跪在道边,极为显眼。
他不明白,她竟也不希望他明白。
晏朝去御前稍迟,进殿时兰怀恩告诉她,蒋实已将会审情况大致禀报过了,皇帝已下过旨,可以说是没她什麽事了
她心下沉了沉,正欲迈脚进去,兰怀恩忽然又在她耳边轻语两个字:“小宋。”
晏朝顿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