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章是在内阁拟的票,然而那几封“恰好”漏了,至于究竟是谁的错,未曾追究到本人之前,自然要先找首辅。
杨仞一头雾水,却也不得不先认罪,皇帝来势汹汹,他竟无从辩解。
任鲁见状顿感义愤填膺,不假思索脱口求情,言错在兰怀恩自作主张。皇帝怒道:“司礼监以为内阁未有票拟,正是因不敢自作主张才拿来给朕看的,你是在指责朕麽?”
阁员里脾气最差的就是任鲁,然而偏生他竟是经廷推进来的。
皇帝冷着脸,直接叫宦官进来将人叉了出去。
这样的场面已经见怪不怪。廷臣中他正值中年,资历年龄都浅,任鲁年轻时学武,考过武举不中,後才弃武从文,现又任兵部侍郎,体型便是孔武有力。
皇帝的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扫,说了句:“批红发下去罢。”这便是默认那几封弹章的内容了。
曹楹当即脸色一变,跪倒在地,叩头道:“臣知罪。”
皇帝不动声色地颔首:“朕理解你的丧子之痛,你不妨回去多歇歇。”
弹劾曹楹的奏疏中的确有“尸位素餐”一词。他自曹弗死後,精力远不如前,虽不至于算渎职,但确有懈怠之处。
“暂由吏部右侍郎摄尚书事。”
皇帝说完最後一句,也不管衆人面色如何,径自摆手:“都回去罢。”擡头看他人行礼告退,又说:“元辅留下。”杨仞遂又止步。
晏朝知道文华殿的消息时,还在阅览府丞呈上的文书。
闻知皇帝的处置,心下暗叹:兰怀恩果然好本事,能叫曹楹跌这麽大个跟头。他冒这麽大的风险,想必化险为夷也费了不少功夫。如此高调报复,只怕要引起皇帝的猜疑。
思绪倏然转回,又不免摇首,她操心这些作什麽?
詹事府府丞翁元锡恭敬立在堂下,年近五十但认真得一丝不茍,凡经他手的文书必是一字不错,连纸页边角都平整干净。
而此时,晏朝能感受到他那双炯炯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不定,若即若离地试探。
她觉得浑身不自在,捏着文书的手指都紧了紧。索性出其不意猛一擡头,果见翁元锡立刻心虚似的低下头,连带那道怪异的目光也收敛起来。
晏朝气息一沉,道:“翁府丞盯着本宫作甚?有话就讲。”
她口吻倒没有过分严厉。只是着实有些纳闷,翁府丞平素周正得很,从未见过他如此失礼。
年过半百的府丞当即惊出一身冷汗,连连告罪,然而支吾半晌像是难以啓齿,终于等不得不开口了才硬着头皮回话:
“太子殿下,您的左脸上沾了滴墨汁。”
晏朝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去碰。
一旁的梁禄“哎呦”一声叫出来,正欲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眼见原本不甚起眼的一点被抹开,活像长了一根大胡须。
于是场面突然乱起来。
梁禄急着吩咐人要水要帕子。
小九这时候进来通传说有几名宫官求见。擡头间无意瞥到太子的脸,先是愣了愣,随即忍不住别过头憋笑。
梁禄走过去,顺手敲他一个爆栗,小九闷闷嚎了声,捂着头灰溜溜出去了。
晏朝尚不清楚她的脸究竟什麽状况,但眼下很显然是非常令人尴尬的。她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默默捞过一本书,双手立捧着,埋下头,掩耳盗铃一般企图遮掩。
一直严肃的翁元锡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翘了翘胡子,但到底没露声色,上前两步出声询问:“太子殿下,可需要臣将这些文书一并带走?”
“拿走。里头有两封奏请,送去左春坊交由大学士过目。”
“是,臣明白。”
少顷,梁禄捧来了水。晏朝放下书才站起身,又进来个圆脸内侍,说东厂厂督兰怀恩有急事求见。
晏朝一边拿起湿帕子,一边先吩咐:“叫外头那些人先回去,若有急事可寻何枢或沈微。”
内侍应声而去。
几乎只隔了一息,兰怀恩忽然大剌剌闯进来,端端正正朝她行礼:“臣兰怀恩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晏朝手底下的动作蓦地一顿,声含不虞:“叫你进来了?”
兰怀恩似是吃惊:“殿下没说不叫臣进来。”擡头见晏朝在净面,向来多事的他好奇心又冒出来,倾身探头去瞧,顺便多问一句:“殿下这是怎麽了?”
未料兰怀恩的眼更尖,他咦了一声,惊奇道:“难怪殿下要避着人,您怎麽也和长乐郡王一样爱玩墨汁啊,应该叫小殿下来帮您画。臣瞧过他的画儿,大花猫画得栩栩如生呢。”
晏朝懒得理他,细细拭净擦干,末了才转身,凉凉看他一眼,问:“厂督前来,有何要事?”
“曹阁老被停职一事,想必殿下已经知晓。陛下的意思,不但要提拔何枢何侍郎,还想让殿下也多留心吏部事宜。”
晏朝斟酌了下意思,沉吟:“是有意,还是旨意?”
“臣既然光明正大来一趟,自然不是为了诓您的。此乃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