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金陵苍月(二)“殿下恕罪,臣给您拖……
南京得到皇太子要驾临的消息,上下官员顿觉如临大敌,提前预备的同时,日日都派驿使将公文殷勤呈送太子船上。而京师那边有什麽变动,亦有人暗中禀报情况。
南下途中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虽是在路上,却也闲不下来。晏朝同几名官员时不时要共同商讨,兰怀恩也经常侍候在侧。
但他实在没多少经验,端茶倒水之际,偶尔插上几嘴。他记性好,从前看过的奏章有同时事相关的事例,讲出来可当作参考。
李时槐从头至尾很能沉得住气。他一面兢兢业业,一面暗自冷眼瞧着,一切大体上还算和谐。
不过兰怀恩有时实在嘴欠,狂妄之言出口,连几名在场官员都觉得不堪入耳。每当此时,太子就会冷着脸叫他出去,显然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两人之间,默契到无需提前商议或临场暗示,全露自然本色,任谁也看不出来什麽破绽。
过了扬州,恐之後水位不稳行船风险大,便需得上岸乘马车入南京了。
待到达金陵城,已是七月初。
南京官员依礼出迎太子鹤驾,入城後,本欲循旧例,备宴席为太子接风洗尘,却不想太子特地遣身边内监前去传令旨,将这宴席给拒了。
暴雨侵袭,河水泛滥,城内毁坏严重,百姓尚未脱离苦海,如何能安心享乐?内监还算留情面,措辞稍显委婉,可这一通谕令仍斥得衆人无地自容。
衆人未曾料到这般境况,只得连忙认了错,经此後不免都提起心来,愈发谨慎。
宫中一应安排俱已提前准备妥当,太子依着旧例,居住在文华殿後的春和殿中。
南京作为大齐的陪都,皇城的整体形制布局都同京师大体一致,并且当年迁都燕京後,南京皇城大部分宫殿名也一直留着未曾改变。
是以晏朝虽初次进南京皇宫,却并不觉得十分生疏。文华殿同京师的文华殿差不多,春和殿的位置亦是京师东宫的位置,只是南京要清旷得多。
她一路走来,从前那股迫人的威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由自主忆往昔太︱祖风采的慨叹。晏朝立在丹墀上尝试北望,相隔两千馀里山河,一腔烟涛微茫,她有客子之心,却无漂泊之感。
。
太子驾临初日,最先召见了南京工部和户部的官员。原本还欲见南直隶巡抚朱庸行,但他人目前尚在苏州,便作罢了。
令旨一传出去,六部九卿的官员心思皆有些微妙。
南京的官职机构与燕京差不多,除未设内阁外,与京城六部之权相比,南京六部之首是兵部。兵部尚书又兼南京参赞机务,与内守备太监丶外守备和协同守备同属守备厅会议成员,这些才是南京权力中枢,但太子偏偏略过了他们,直盯着工部和户部。
极容易给人一种兴师问罪的感觉。
连李时槐亦觉得惊异,他觉得太子的态度过于尖锐了。
在初来乍到丶局势不明的情况下,毫不客气地贸然针对,且不说是否会打草惊蛇,对之後的调查处理有影响,若太子弄巧成拙,对他名声也有损害。
他同太子提了这个问题,言辞鲜明且不避讳。
太子却说:“路途已经耽搁了半个月了,再拖不得,本宫就是要问明情况。若他们恪尽职守,自然坦荡从容;若是有所渎职,难不成,还要给他们留开脱的时间吗?”
李时槐道:“若是如此,殿下不妨将六部九卿都传召过来,之前的题奏并非仅有工部和户部,南京各部官员亦是相互关联,殿下初来,不好厚此薄彼,更何况偏听则暗。”
太子仍执意道:“明日再召见其他官员。本宫初到,最基本的情况需有所了解。”
李时槐见劝阻不得,便不再多言。只是心中暗自腹诽:太子到底年轻气盛,眼下不肯留几分退路,只怕後头无法收场。
。
展在面前的一幅南京舆图,标清了南京城所有的兵防丶河坊等守备地点,受暴风雨以及积水泛滥毁坏的地方皆由朱笔标出。但因眼下各处恢复程度不同,是以需由工部侍郎郑之元一一说明情况。
至于工部尚书,早在南京的奏章呈到京师之际,就被皇帝一怒之下罢免了,阙官至今尚未任命,就只能暂由侍郎摄事。
受损的郊社丶陵寝丶宫阙丶城垣兽吻丶脊栏等都正在修缮,由于大部分是皇家建筑,进度稍慢一些。至于百姓,大水过後户部已及时开仓赈济,但伤亡仍不计其数,更不必说财産损失。
晏朝眉头皱着眉头,深叹一声问:“受灾百姓如今可都安置妥当?”
户部尚书韦兆答是,复将安置灾民的相关文卷呈上,请太子细阅。
晏朝不露声色地瞥他一眼,手底多翻了几页,旋即侧首问郑之元:“工部尚书现在何处?”
“回太子殿下,奉陛下旨意,将工部尚书褚卫革职查办。三法司详谳定罪後,已将审决奏报上呈京师,褚卫现今关在刑部大狱侯旨。”
“那道奏报本宫倒是见过,”晏朝略一颔首,将文卷合上,“此案必不只他一个人,三法司查了多少人?”
郑之元轻怔一瞬,有些不明白太子问的意思,只答说:“殿下恕罪,此案由三法司审理,臣丶臣并不知详情。”
晏朝便扬声唤了段绶进来,命他去取前几日在船上收到的密报,接着一字一字读给两人。
那时候据上呈朝廷的奏章中所言,城内积水疏浚已即将完成。但是密报中却说,江宁县中华门一带漂没的百姓数量过多,之後或有幸存者,官府也都不再理会任其自生自灭,以至本该得救的百姓无辜遇难。还有几例遭灾家户却并未得到足量安抚补贴的,她手下的人还只调查了一小部分,其馀的还不知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