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顿了顿,续问:“可见过小九与高粱来往?”
“远远瞧见他们搭过话,旁的不曾留意。”
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晏朝正要抚案起身,瞥见疏萤满面疑云,少不得提点她:“这件事不会牵扯到你,你不必管,也无需多想。今晚的事,不许同任何人提,包括宁妃娘娘。”
“是,妾明白。”疏萤郑重答应,复又想到什麽,犹豫着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晏朝道。
“妾多嘴。是有人要谋害殿下吗?那您中了毒吗,损伤了身体吗,您要紧吗?”
晏朝温声道:“不打紧。宁妃和你都不会有事。”
烛台上的灯火乍然一跳,晏朝站起身,蓦地擡眼,即见疏萤已离了座,恭恭敬敬垂首以待。
晏朝冷不丁问:“小九经常去昭俭宫麽?”
这问题令疏萤立时又紧张起来,她不知道怎样才算是“经常”,迟疑着不敢开口。
“想你也不敢答是,”晏朝轻哂,换了个问法,“你在昭阳宫时就与他相识;後来初入东宫,是他一直关照你;本宫南巡时你生病,也是他照顾你;这几年明里暗里,他对你可谓关怀备至。这些,我没说错罢?”
疏萤呼吸一滞,登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殿下,九公公是心善才肯帮妾,对妾也仅是恭敬侍奉,并无逾矩。是妾总麻烦他。令殿下颜面受损,是妾的罪过,但求殿下不要迁怒他……”
越说越不着调。晏朝捏了捏眉心,打住她的话,脱口却问:“你喜欢小九麽?所以只顾着替他求情。”
疏萤的脑子“嗡”了一声,呆在原地。反应过来连忙摇头叩首:“不丶妾不敢,殿下明鉴,妾万万不敢有这个心思!”
晏朝叫她起身,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轻叹一声“吓着你了”,又叮嘱:“你安心歇息罢。”继而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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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研究了三天,总算出了结果。院判带着几名太医亲自求见东宫,二话没说先请罪。至于论罪,谁心里都知道,这麽多年太子只肯用冯京墨一个太医,只是眼下太医院需要表个态而已。
果然,太子并未有怪罪他们的意思,且令衆人起身。唯有冯京墨仍然伏首:“臣蒙太子殿下委重侍奉医药,却未曾及时察觉异样,致使殿下贵体损伤,臣罪该万死。”
“冯太医也够尽心尽力了。连太医院都棘手的问题,想来并不全是冯太医失职。”晏朝示意冯京墨平身,目光转向院判:“甘露茶里面到底都下了些什麽东西?”
“回殿下,经臣等细细查验,那些蒙顶甘露中并不全掺有桂枝。新茶丶陈茶不同批次的茶中掺了不同的东西,例如前年的一批茶中掺的是川芎,因川芎味苦,但有回甘麻舌之感,是以茶叶还用薄荷减弱异味。去年的茶中掺的是松香,今年则是桂枝。因药量不大,且也用其他药材略作配伍调和以为遮掩,故而症状并不突兀。但长时间服用会有损肝肾丶耗血伤津,症状多以头昏嗜睡丶梦魇心悸为主。
除此以外,甚至有些茶叶中掺有极少量的莽草丶川乌丶砒石等,此皆是剧毒之物,一旦用量不慎会即刻毙命!幸而据冯太医替殿下诊治的脉案来看,殿□□内中毒并不深。”
院判亦不觉心惊,暗暗擦了擦额上的汗,僵硬的腰酸痛不已,但仍躬身请示:“殿下的身体疗养用药需格外慎重,冯太医一人恐难以把握,还请殿下允臣等细细诊脉,由太医院衆位太医会诊开方,t保殿下贵体康复!”
此言一出,诸太医也齐齐跪地请求,连声附议。老院判正要下拜,未料身形晃了晃,险些滑倒。
晏朝下意识倾身站起,上手去扶。老院判却眼疾手快,拽紧太子的衣袖就要往手腕上摁。
“院判大人当心!”身後的冯京墨慌忙膝行几步,拦腰抱住院判,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硬生生把人扯了个後仰翻。
殿中瞬间乱作一团,衆人七手八脚把老院判扶起来。晏朝趁乱收回手,暗自舒了口气,忙关切道:“老太医如何,可伤着哪里没有?”
冯京墨自责地将院判浑身上下一检查,确认没摔出什麽毛病,才慌急认错:“是我鲁莽了,想去扶您来着,没想到帮了倒忙。”
老院判睃他一眼,冷哼一声,转头锲而不舍进谏太子:“殿下贵体为重,万不可讳疾忌医啊!”
殿中乌泱泱跪了一地。晏朝正头痛间,一个内监忽来禀报:文华殿有急事。
得了脱身的理由,晏朝忙不叠应了声“即刻就去”,临走时还不忘应付衆人:“衆位太医也都辛苦,且回去罢。冯太医昨日已经诊完脉,你们看着开个药方即可。”说罢匆匆而去,留下一衆太医面面相觑。
东宫和太医院的消息飞得极快,不多时便传得朝野震惊。几位阁臣面见太子时,太子犹在文华殿後的穿殿听习日讲。
对于阁臣们的惶恐问安,太子显得极为镇定,只说不要紧。毕竟她想要的结果并不是朝堂动乱,也不希望引起太多无端的猜测,弄得人心惶惶。
首辅杨仞脸色沉重:“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害国之储君!?”
陈修面带忧色。传言说是东宫的宫人心生不轨,但这样的死罪,背後必然另有主使。太子的表现太淡定了。他心下隐有猜测,正斟酌是否要请命发旨让三司详查。
上首的太子端起茶盏,捏了捏又放下,说:“元辅勿虑,还在查。”她扫过同样忧愤交加的李时槐,轻飘飘提了一句:“已经审了一些人,说是跟川南的罪犯有些关联。”
李时槐右手的袖子分明抖了一下。
“不过钦差及罪犯马上就要回京,一路还有信王护送,想必不会出什麽岔子。到时候交由刑部审议清楚就是。”
信王已经离京好几日了。她不怕消息传到信王耳朵里,最好快些教他知道。
这番动静自然要惊动西苑。兰怀恩先得到消息,立刻就将胡佐明拿下了,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当天傍晚皇帝问及胡佐明未曾侍奉,兰怀恩就将东宫的事一一回禀,又添油加醋掺了些传言进去。
皇帝听罢,惊得手里的经书都摔出去。
“放肆!无法无天!连太子也敢动!”
“太子要紧麽?”皇帝问。
“太医院给太子殿下诊过脉了,说是暂无性命之忧,只需好生医治。”
皇帝满眼阴鸷,盯着兰怀恩:“那就仔细查,查出来通通碎尸万段!”
“臣遵旨。”
皇帝又惊又怒地喘着气,兰怀恩连忙上前替他拍背顺气。皇帝缓了缓,复问:“太子当真无碍?能走路麽,能说话麽,精神好麽?”
“陛下放心。太子殿下只是有些虚弱,听说这两日还照常去文华殿,公务一点也没耽搁。”
皇帝皱眉,口不择言道:“朕还没死呢,要他这麽强撑着作甚?叫他好好歇着。”
兰怀恩心下一沉,暗道自己竟然如此失言,恨不得当场甩自己几个耳刮子。却听皇帝又吩咐说:“你去瞧瞧,若是真没什麽大碍,备了轿子擡他过来,朕想见见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