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宓本身似乎在哽咽,又像是在低笑,洛水的水波荡漾间,映照出洛宓那张悲悯而又无奈神情的脸。
“当时天地之争进行到最後阶段,也就是你离开前,我最後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曾经问过你……地府是什麽。”
洛宓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百年时光,回到了那个诀别的雨夜:“你知道我後来耗费巨大代价,通过洛水卜算,窥探到的一角答案……是什麽吗?”
北邙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头上那顶垂落着铜钱与红绸的斗笠。他没有立刻回答。
因为周遭的环境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不知不觉间,他们脚下的小舟仿佛驶过了某种无形的界限。原本泛着朦胧白光丶清澈而带着仙气的洛水,颜色正在逐渐加深,变得暗沉,最终化作了粘稠的,仿佛流淌着无尽怨念与死亡的血红。
这不是洛水应有的颜色。
两岸的仙气薄雾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丶阴冷的灰色雾霭,雾中隐约可见扭曲枯槁的鬼影幢幢。
水流的声音也变得不同,不再是潺潺清响,而是化作了仿佛万千亡魂哀嚎汇聚成,令人毛骨悚然的黄泉呜咽。
轻舟已过万重山……是轻舟已渡生死界。
这里不再是洛水了,这里是……黄泉三途川。
是真正的地府。
也许是因为终于踏足了这片与北邙有着最深因果纠缠的“白事”之地,那被长生天力量封印,被t44干扰所层层遮蔽的记忆,终于冲破了最後的枷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灌入北邙的脑海。
他记起来了。
记起了他最重要的,被遗忘的身份,以及……那场导致一切的开端。
他缓缓擡起头,斗笠下那双红色的眸子,不再有迷茫与恍惚,只剩清明与疲惫。他看向洛宓,眼中情绪复杂难言。
“啊……”他发出一声仿佛卸下了重担的叹息:“师妹,你问的时间太正确了,如果你再早几分钟问我……可能我都给不了你真正的答案。”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
“但是现在可以了。”
北邙注视着脚下血黄的河水,目光仿佛穿透了河水,看到了那沉积在河底最深处的东西。
“地府……是白事。”他清晰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是我留下的……白事。”
他顿了顿,像是在品味这句话中蕴含的残酷意味,然後才用一种带着深深嘲弄与无奈的语气,补充了最後一句。
这句话隐含的信息量太多,让洛宓都控制不住地愣了愣。
海石榴拿走了红事,地府是北邙的白事……
地府……这片象征着死亡,终结与轮回的,这片世界的阴暗面,长生天的对手,竟然是她的师兄北邙留下的白事在支撑?
这怎麽可能?
北邙没有去看洛宓震惊的表情,他的目光投向黄泉的尽头,那片无尽的黑暗与迷雾,仿佛在凝视着当年的景象。
“地府早就碎了,碎的彻彻底底,它之所以现在还在这里———”
“是因为白事的支撑,虽然我说这话有夸大的嫌疑,但是我的能力确实足以支持这个世界的地府。”
北邙张狂地笑了一声。
洛宓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在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师兄。她开始以冷静的语气复盘:
“你的意思是说……”洛宓的声音在血黄色的河面上显得格外清晰:“当年你从‘天外’掉下来的时候,你的‘白事’能力被剥离拆解,融入了当时本就处于崩坏边缘的地府,阻止了地府彻底崩碎的趋势。”
她顿了顿,看向北邙,寻求确认。北邙沉默着,但那眼神已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洛宓继续:“而你的意识,以及你所代表的‘红事’则保留了下来,凝聚成了‘北邙’这个存在。你以少年的形态苏醒,失去了大部分关键记忆,然後……进入了稷下学宫,成为了首席……”
她的目光柔和了一瞬,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也成为了我的师兄。”
“之後,”她的语气再次变得冷峻:“在天地之争爆发的关键时刻,你又将你保留下的‘红事’能力,剥离了出来,交给了石榴,让她得以在死後以鬼仙之姿延续存在?”
她的视线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北邙斗笠下的阴影:“而你自己,在失去了红白事,只剩下一些基础能力後,又跑到了因你而变得畸形破碎的‘鬼域’里去,成为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鬼道人’北邙。我这样理解,对吗?”
北邙闻言不由得讪笑了两声,有些干涩和无奈。他撑了撑斗笠:
“呃……大致流程……是这麽个流程没错。不过,一直在当鬼道人这个说法可能有点偏差。”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却更显沉重:“其实也没有一直……我只是把一些被长生天的力量污染丶几乎快要变成它类似‘天女真慈’那种分身的存在全都清理掉了而已。”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其背後是百年的独行与无尽的杀戮。